萧翊衍神情痛苦,嘴巴张了又张,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长宁对这个孩子的喜爱程度,若是将实情告诉她,她肯定会义无反顾地要求舍弃她自己,保下孩子。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为害怕,他不能失去长宁。
良久,他缓缓开口:“三哥,连你的师父洛谷老人也没有办法吗?”
白烨颓败地摇了摇头,“世人都道师父是生性洒脱才云游四方的,实际上,二十年前,他便是因为同样的境遇,没能保住大人而深深自责,自此到处寻找破解之法,至今都毫无所获。”
萧翊衍的心渐渐沉到谷底,连洛谷老人都束手无策,长宁,朕该怎么办?
“三哥,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白烨知晓他这是准备放弃孩子了,连忙开口:“最多两个月,现在皇后已经怀孕月余了,若是超过三个月,必定会对身子造成很大的损伤,严重的以后都可能很难再有孩子。
总的来说,越快越好,趁着月份小,对大人的伤害最轻。往后等皇后将母蛊取出,身子调养好,子嗣也还是会有的。”
天知道,他表面说的这般平静,心底却早已泪流满面。
未见面的小外甥,是舅舅对不起你。
萧翊衍木讷地点头,“朕知道了。给朕一点时间,长宁那边,先保密,朕怕她受不住。”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
长宁宫大门口,萧翊衍踟躇良久。
不同于往日的龙行虎步,此刻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极难迈步向前。
苍晏就是再没眼力劲,也看出了自家主子有心事。
白院首到底同陛下谈了些什么?怎么陛下从凉亭内出来,便魂不守舍一般?
“陛下,不进去吗?”
主子今日着实有些反常,往常早就迫不及待地往里冲了,今日怎么还有些怯场呢?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恰巧白长宁主仆俩携手出来了,五名暗卫穿着普通宫女的衣服,跟在三步之外。
见到萧翊衍,白长宁的脸上顿时荡起一抹暖心的笑容。
“萧翊衍,你是来找我的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萧翊衍上前,牵起她的素手,柔声道:“哦?找我有何事?”
白长宁面上微红,“许多人看着呢。”
现场除了他们俩,还有沛儿、苍晏,和新派来的五名女暗卫。
萧翊衍毫不顾忌,声音凉凉。
“放心,没人会看见。”
“对,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其余几人顿时抬头看天的看天,低头数蚂蚁的数蚂蚁,主打的就是一个装瞎。
苍晏轻轻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沛儿:“沛儿,今晚的月亮好温暖啊!”
沛儿用力踩了他一脚:“梦醒了吗?现在大白天的,哪儿有月亮?人家那叫太阳,再说了,你家月亮是温暖的?”
苍晏夸张地抱起被踩的脚,单脚不停地跳着。
“哎呀,疼死了,最毒妇人心。沛儿,谁日后若是娶了你,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沛儿也不甘示弱,气嘟嘟回嘴:“谁嫁给你这个憨憨才是倒了八辈子霉呢!”
两人之间的斗嘴,将其余人乐得不行。
白长宁摇了摇头,“这对欢喜冤家!”
萧翊衍拥着她走进内室,而后在矮塌旁坐下,又将她放在自己腿上。
双手环住她腰身同时,轻轻摸了摸小腹的位置。
虽然现在还感受不到什么,但他却隐隐觉着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跳动.
孩子,是你在回应父皇吗?
萧翊衍心像针扎一般,整个人无力地将脑袋靠在长宁的右肩上。
白长宁觉着他今日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没发热啊,怎么看起来蔫不拉几的?可是朝堂上有什么棘手的事?”
萧翊衍摇了摇头,若是朝堂上的事便好了。
“对了,长宁,你刚才去找朕事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很快转移了女人的注意力。
只见她从他身上站起来,欢快地走到柜子旁,拿出一堆襁褓内孩子的衣物。
“萧翊衍,快看,这是娘亲和祖母亲手为咱们的皇儿缝制的衣物,你快看看,这布料多柔软,针脚多密实啊,不像我,女工那么差,想必缝了孩子也看不上,哈哈哈。”
她将一件件小小的衣物贴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对着,仿佛给孩子试穿一样。
“皇儿,你可真幸福,还没出生,就有这么多人惦念着你。你穿上这衣服定然很好看。”
她的脸上一直洋溢着慈爱的笑容,这是当了母亲的人便懂得的技能。
萧翊衍见状,更是心痛万分。
“萧翊衍,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嫌这衣服不好看?”
她双手叉腰,一脸生气的模样。
但凡这男人敢说一个难看,她便决定一个月不理这个臭男人了。
萧翊衍哪敢说不好看,一个是丈母娘,一个是奶奶,哪怕他是帝王,却一个都不敢得罪。
“朕可不敢,呵呵。”
他将女人重新禁锢在自己腿上,在她侧脸上落下一吻。
“哼,谅你也不敢,嘻嘻。”
长宁又开始摆弄那些小衣服,萧翊衍的心随着她的每一次抚摸,被狠狠拽紧,感觉到深深的窒息感。
“长宁,这些衣服是不是准备的有点早?你这才刚怀上没多久,临盆......临盆也要等到来年正月了。”
白长宁继续摩挲着手中的小衣服,嗔怪道:“你一个大男人,懂什么啊?阿娘和祖母绣来的只是几件贴身的小衣服。
听祖母说,还要准备百福被、虎头帽、虎头鞋、百衲衣、坎肩、围帕、上衣下裳也要多备一些,方便换洗。
这些都是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可花时间了,当然得从现在就开始准备,要是等到临盆的时候才想起,怕是晚了。”
萧翊衍心中更不是滋味了,心中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
“长宁,若是.......朕是说假如,这孩子他......没留住,你.....\\\"
他话没说完,白长宁猛地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萧翊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着她隐隐要沁出泪的双眸,他心疼极了。
“我....我就是假设一下。毕竟有很多难以预料的意外.....”
没想到这一句却惹恼了怀中的女人,白长宁站起身,大声反驳。
“不,不可能会有意外,除非我死。”
她绝不允许这种意外发生,而后她便狐疑地看向他。
“萧翊衍,你今日有些反常,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萧翊衍心中咯噔了一下,但他是帝王,早已在朝堂之上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
他笑着回应:“朕冤枉得紧,就是觉着太幸福了,有些不真实,生怕会突然失去一切。有些患得患失罢了。”
他环住她的腰肢,将脑袋轻轻贴近她的小腹,感受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白长宁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个男人一路走来,又多不容易,幼时受过的伤害更像是一道无法抹去的疤痕,患得患失,也很正常。
伸手轻轻顺了顺他柔顺的发顶,柔声道:“萧翊衍,别怕,无论何时,我和孩子都会站在你身后,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萧翊衍感觉眼角湿润了,他真的希望一家人永远别分开,但是......
他闭了闭眼,心中哀戚:长宁,别恨朕!
南陵皇宫,坤玉宫,苏皇后的宫殿。
皇后苏玉雪一脸很铁不成钢地看着下首斜躺在软榻上吃葡萄的上官冥。
“冥儿,今日这太子妃,你挑也得挑,不挑便本宫帮你挑。”
试问皇族哪位二十多岁的男儿没有娶妻?就她家一个这么难管教的,真叫人头疼。
原想着娶个太子妃,能够让他收一收贪玩的性子,省得一天到晚天南地北地跑。
辛辛苦苦挑选了几十幅家世与长相皆上乘的美人画卷给他挑选,他却只瞟一眼,到处挑刺。
说什么工部侍郎的孙女指甲太长,能当暗器,李阁老的嫡女鼻孔大,能插大葱,吏部尚书的嫡女毛发太旺盛,像个原始人......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总之是一个都没瞧上。
她能不生气吗?实在是亲生的,否则她真想把这个逆子打入天牢。
上官冥起身,拍了拍手:“母后,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见到动心的,自然就带回来了。您还是多操心操心您自己吧,我可听说父皇昨儿个又是歇在了林妃那里。”
苏玉雪涂满丹蔻的指甲渐渐收紧,手中的黄牡丹帕子被揉到变形。
林妃那个狐媚子,自打一年前进宫以来,便独得皇上盛宠。
成日里仗着圣上的宠爱,在宫里耀武扬威,吆五喝六的,早晚要找机会收拾她。
“一个没有子嗣的妃子罢了,能掀起多大浪来?莫要打岔,现在说的是你选妃的事情。这么多嫡小姐,你就没一个心动的吗?”
对于自家母后的语重心长,上官冥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打趣道:“我连她们的面都没见过,就凭一幅画像便心动,也太离谱了吧?儿臣告退。”
他扭头就走,身后的苏玉雪真是拿他没办法。
犟的跟驴似的,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不死心地追上去:“冥儿,要不就选云将军的独女吧?那丫头才貌双冠,能文能武,与你的性子倒是挺般配。再说了她的父亲南将军统领南陵一半的兵马,对于朝堂稳固也极为有利。”
上官冥摇摇头:“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太小了。”
“珑玥已经十八了,不小了。”
上官冥见过云珑玥,自然知晓她的年岁。
“我说的是尺寸太小了。哈哈哈哈。”
上官冥一个纵身,跃上墙头,逃了。
皇后愣了半秒,无奈摇摇头:这孩子,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她淡淡朝着空气说了句:“出来吧!”
屏风后面走出一名淡雅脱俗的女子,只见她朝着皇后福了福身:“姨母。”
看着她那泫然欲滴的眼泪,苏玉雪叹了一口气:“珑玥,不是姨母不帮你,实在是冥儿他太顽劣,你放心,姨母定然数落他。”
云珑玥摇了摇头,“姨母,没事的,只要太子殿下没有喜欢的人,珑玥就还有机会。”
她垂首,看了看自己身前,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多吃一些木瓜和牛奶,一定要达到太子殿下满意的尺寸。
苏玉雪满脸疼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倒是委屈你了。”
那孩子也是的,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还故意揭人的短。
“不委屈的,珑玥年幼之时便爱慕太子殿下,若是能成为太子妃,此生便无憾了。”
皇后并未随口应承下来,自家儿子的性子她是了解的。
若她自作主张,随意指个太子妃给他,那孩子定会心生厌恶,若因此影响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就得不偿失了。
云珑玥虽叫她一句姨母,但到底亲不过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上官冥回了东宫,从怀中掏出一块满是裂纹的玉佩,剑眉轻蹙。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那居然是当初摔坏的旭日玉佩。
他提着上面的红璎珞,玉佩微微转动,一道道裂纹格外刺眼。
良久,他自嘲一笑:“上官冥啊上官冥,一块玉佩而已,碎了便碎了,还值当你堂堂一国太子如珍似宝般的藏在怀中吗?”
没人知道,他为了粘好这块玉佩,整整花费了一整夜。
有些东西,完好的时候,毫不在意,等它碎了,丢了,方才慌了神。
东西是,人亦是,往往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他斜靠在床头,一下一下拨弄着手中的玉佩,玉佩转的越来越快,渐渐有了重影。
上官冥在那重影中居然看见了温润如玉的白泽,此刻他眼尾上扬,嘴巴一张一合,好似正对他说着什么,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不对,一定是他出现幻觉了。
他赶忙闭了闭眼,晃了晃脑袋。再次睁眼,果然没了那人的面容。
呵,就说是幻觉了,可为何他竟会隐隐觉着失望呢?
玉佩依旧在转着,可他的心却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