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平安的身世,在他懂事时,张猎户就坦诚地告诉他了。
当然,张猎户也一再跟他保证过了,在他的心里,小平安就是他的儿子,将来待他百年之后,是要替张家承继香火的。之所以现在就主动跟他说个明白,是怕有朝一日他从别人那里听到闲言碎语,心里会接受不了。
大约是因为平日里张猎户与张李氏,包括已经出嫁的舒予,还有韩彦和康平帝,待小平安都跟自家人没有什么分别,所以小平安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世了,并且跟张猎户坦诚,不管生身父母是谁,在他的心里,将他从鬼门关救回、悉心养育了三年余的张猎户和张李氏,就是他此生的爹娘,而舒予和韩彦,就是他的亲姐姐与姐夫!
本以为小平安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跟他们生分的张猎户和张李氏,闻言高兴地直抹眼泪,长久以来悬在心上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随后,张猎户还特地请韩彦上门,给小平安起名。
韩彦得知实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想了想,给小平安起名为“承”。
有了小平安,张家后继有人、香火有承;有了张家,小平安有以托身,生命得以继续。
……
一旁的小平安听得张猎户如此说,连忙亲昵地撒娇道:“此生能做爹娘的孩子,是我的幸运!”
神情恳切,言语赤诚。
张猎户见小平安这么懂事,心中更是愧疚。
京城确实比獾子寨的进学条件好多了,可是留在京城,他和妻子却是万般地不自在,与人应酬,不管表面上礼数做得多么周全,心里总是自卑怯懦的,做什么事情也都束手束脚的。
若只是他们这样也就罢了,小平安日日与他们夫妻生活在一起,原本天真可爱的孩子,渐渐地遇事竟然偶尔也畏缩起来。
他们夫妻俩思来想去,还是回獾子寨的好,这样他们舒心自在,小平安也跟着海阔天空,自在成长。
如今舒予已经嫁人生子,婆媳和睦、夫妻恩爱,还有了可爱聪明的儿子,在韩家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而张家也有了小平安承继香火,他们夫妻俩此生了无遗憾了。
他们不求小平安将来出人头地,毕竟按照柳真人的诊断,小平安的眼睛这辈子也无法与正常人一样了。一个眼睛有疾的人,怎么能顺利立身朝堂?
只要小平安一生平安富足,他们做父母的就放心了。
这样想来,留不留在京城,其实并无多大分别。
韩彦早已就此事跟张猎户深谈过,因此对于他的想法都知道得很清楚,闻言便笑着帮腔道:“父亲您这么说,难不成是看不起孩儿?”
韩迁不料韩彦突然来这么一句,惊愕不解,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韩彦不疾不徐地答道:“獾子寨的,可是孩儿一手操办起来的,如今孩儿虽然回了京城,可是却仍旧有远近闻名的夫子授业教徒,小平安即便是回了獾子寨,也不怕美玉蒙尘。”
韩迁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如你这般‘自高自大’的夫子也能教出王统领那样出类拔萃之人,如今有了名师授课,小平安定然会璞玉生辉的!”
他如何看不出,幼子这是着急替岳父大人解围呢!
臭小子,从小到大,待他也没见有这么体贴过,这些年来没把他气死,倒算是他的造化。
韩迁佯作委屈地抱怨几句,顺势将此事岔开了去。
等宴席散罢,众人各自散去观灯。
小平安知晓明年大约就见不着这么热闹的灯市了,施礼与众人辞别之后,便一手拉着张猎户,一手牵着张李氏,欢快地下楼上街观灯去了。
舒予怕人多挤着了小韩忻,本不欲去上街观灯的,谁知孟氏却笑道:“把忻儿给我吧,你们年轻人自去观灯。”
作为京城土生土长的人,孟氏早就见惯了元宵花灯节的各种热闹,又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地喜静不喜闹,早几年前起,便不再上街观灯,只是倚楼看着别人欢闹罢了。
舒予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直到戚氏也笑着帮腔,说是韩芸往年上街也是请孟氏帮忙照看的,她这才施礼道谢,将小韩忻交给柳妈。
孟氏说是帮忙照看,但是她哪能直接把孩子交到孟氏手里,辛苦她呢?
小韩忻起先还不乐意,小手紧紧地攀住舒予的脖子不松,但是等柳妈拿着亮闪闪的兔儿灯来逗他时,他立刻便忘了舒予,伸手扑向了花灯。
舒予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看着窝在柳妈怀里,正欢喜地盯着兔儿灯看的小韩忻,立刻后悔了。
她不想上街看什么花灯,只想陪在儿子身边!
一旁的韩彦看出舒予的犹豫不舍,当机立断,扯着她与韩迁和孟氏告别,蹬蹬蹬地下得楼来。
等到了楼下,避开众人,舒予用力想要抽回手,一面不悦地撒娇抱怨:“你干嘛非得扯我下来?忻儿还一个人在楼上呢……”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韩彦食指点唇,嘘声打断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疼爱忻儿,那也是我儿子,我难道会不心疼吗?”韩彦温声哄劝道,“可是你看看,咱们虽然走了,忻儿却依旧玩得很开心,不是吗?再说了,有母亲看着,有柳妈照顾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没有不放心。”舒予小声嘟囔道,“我只是……”
“只是舍不得,对吗?”韩彦替舒予说出未竟的话,叹息一声,一面牵着她的手往大街上,一面温声劝解道,“可是,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就像是小鹰,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翱翔苍天,总得走出老鹰的庇护,自己挥动翅膀。
“再说了,你虽然是忻儿的母亲,可也是我的妻子,更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舒予’,你难道要不管我和你自己,一心只扑在儿子身上吗?”
最后这句话有些拗口,但是舒予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韩彦是在替他自己,更是在替她诉委屈——自从有了小韩忻,她的人生就剩下了“母亲”这一个角色,这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