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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随公子下了王青盖车,此时不过申时,巍峨壮阔的长乐宫殿宇飞檐仍旧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一行人岌岌上了九丈高台,那人迎风立在丹墀,笑问,“嘉福,你说,暗桩会在哪一宫?”

公子甚少唤她嘉福。

每每唤她封号的时候,他便是要一个与他对等的身份。

小七笑道,“桂宫。”

宫里能帮良原君的,除了卫太后,大抵不会再有旁人了。

那人又问,“该怎样找这个人?”

小七从容答道,“就以寻找能为公子执笔批阅公文者为名,请宫人逐个在此处写字。”

能在九重台前犯险挟持人质的,必也是贪财好利投机取巧之人。

而能为公子批阅公文的,将来自有大把贪赃纳贿中饱私囊的机会。届时卖官鬻爵,徇私舞弊,寺人亦能改换门庭,声名赫奕。

那样的身手与力道,必是宫人,不是婢子。只需将人召至此处,但凡提笔落字,是谁受伤,一目了然。

小七继续道,“不打草惊蛇,也不大动干戈。”

引君入瓮,关门打狗。

那人含笑颔首,垂眸望她的时候十分赞赏,片刻命道,“召阖宫宫人来此,选最得力的做殿前执笔。”

左右立即有人肃声应是,疾疾前往各宫传命去了。

那人别过脸去,冲裴孝廉道,“召虎贲军来,于暗处布防。”

那莽夫亦是低声领命而去。

此时雪霁天青,日光甚好,长乐宫人搬来华盖案几与暖炉,就在丹墀之地为公子搭建坐榻,公子携她跽坐榻上,后是他的护卫将军们,另有数十个虎贲军在一旁肃立。

小七心里火热,又有暖炉,因而不冷,但公子仍命人为她奉上了绒毯。

很快便有宫人垂头拱袖匆匆列队赶来,黑压压的一片,竟一时数不过来。

这燕王宫里到底有多少宫人呐,记得四月已有许多人死在了许牧兵变里,再不久前,就在正旦宫变里,又是死了许多人。

而此时纵目望去,阖宫上下,倘若已经来得全了,单是宫人,至少仍有三百余。

案上便有笔墨,却也不是随意便能上前来写,必是先由着三大宫里有头有脸的大内官先来。

周延年引着宫人上前,一一在木犊之上提笔落字。也不需多写什么,只留一个篆体的“兰”字。

小七仔细打量着,九重台的宫人一切如常,那是自然,燕庄王身边的人自然不会有问题。

万福宫的人也一切如常,那也是自然,周王后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她跪坐公子一旁,一颗心砰砰跳着,就等着桂宫的内官。

桂宫宫人二十余,最当先的那内官,小七曾在卫太后身边见过。

那内官话并不多,寻常身高,寻常体型,因没有眉毛,故而尤显凶悍。

此时那内官朝着华盖下的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试探说道,“老奴从前研读过一些兵法史书,也能写一手不错的字。”

身子是恭敬的,眼里的精光却被小七看了个一清二楚。

寻常宫人哪有私下里研读什么兵法史书的,此人有心得到殿前执笔的要职,故而先一步暴露里心里的大志。

小七下意识地认定便是这人,她瞧了一眼公子,见公子眸中含笑,微微点头,就连立在公子后头的裴孝廉也不动声色地移步到了案旁。

见公子颔首,那内官欣然道,“在大公子面前献丑了。”

继而如旁人一般拂起袍袖,提笔便写。

字的确是一手好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疤也真是货真价实的疤,如刀痕箭瘢之深,可见曾也抓得皮破肉烂。

听得公子淡淡问道,“因何受伤?”

那内官愣了一瞬,须臾之间将伤疤掩起,神色便恢复如常,“多谢公子垂怜,老奴与人争执时不小心被挠伤了。”

公子便笑,“这么难看的伤,不怕惊扰了太后?”

小七见那内官脸色一白,有七八分的窘困。

而一旁的裴孝廉面色沉着,已将虎口扣住了刀鞘。

公子那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案上轻叩,笑问,“奉太后之命,为国贼许昶做事?”

那内官神色大变,掀开笔墨纸砚便欲往一旁逃窜,裴孝廉已苍啷一声拔出大刀,横在了那内官颈间,暴喝一声,“狗贼!”

那内官登时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再动。

小七想,你瞧,擅于投机钻营者往往也最惜命。

裴孝廉扼住内官的命脉,厉色怒叱,“回公子的话!”

那内官额际青筋暴突,“老奴没什么好说的!”

忽地远处一阵骚动,有人大喝,“哪里跑!”

小七循声望去,有几个宫人欲逃往桂宫报信,已被埋伏在暗处的虎贲军死死摁在了雪里。

忽又听案前那无眉的内官仰天喊了一声,“娘娘啊,老奴先走一步了!”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已猛地伸直了脖颈往那锋利的大刀上撞去,霍霍然血花四溅,那内官已一命呜呼。

长乐宫外黑压压跪倒了一片,一个个抖如筛糠,骨软筋麻。

有胆小者,已骇得胆丧心惊,屁滚尿流。

公子握住她的手起了身,朝左右命道,“走罢,去桂宫。”

是了,去桂宫。

小七随那人上了王青盖车,他的护卫将军拖住了无眉内官的尸首,与虎贲军一起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往桂宫走去。

那三百余宫人仍被扣在长乐宫外,这一路鲜少见人,偶有宫娥嬷嬷们出行,见了此状莫不远远地垂首避开。

王青盖车在桂宫宫门外稳稳地停了下来,赶车的周延年低声禀道,“公子,王后娘娘的凤辇竟停在此处。”

那人闻言陡然推开车门,此时日光已暗,桂宫廊下那一排排的宫灯次第燃起,宫门依旧,牌匾上那苍劲有力的小篆也依旧,而桂宫之外赫赫然停着周王后的凤辇。

那人望着凤辇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是关心则乱,因而此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已经在想下一步的对策了,小七不知道。

她只是喃喃说着一个事实,“卫太后挟持了王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