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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

进了宫干什么?

进了宫去侍奉他的母亲,还是做他的姬妾?

他的母亲惯是欺负她,还是关氏的时候便成日拿沈氏家法来打压她,轻贱她。

如今成了关王后,又怎会再给她一点好颜色?

何况安邑出逃那日,她是亲眼看见匪寇侵夺了沈家的财帛,欺辱了沈家的母女。

从前沈淑人便是因了这个缘由不留她,关王后又怎么容得下她这样一根肉中刺。

这是小七无法被饶恕的罪业。

至于做人姬妾,她亦是万万不能。

她平和望他,没有说话,但与他一样的桃花眸子里全都是拒绝。

若眸子也会提笔,那她的眸子里定然写满了“不进宫”三个字。

原也是心有灵犀的人,沈宴初怎会看不懂她眸子里的话,那如墨描般的眉峰仿佛压抑着万般心事。

小七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她,就与他对峙着。

良久过去,那人忽然打横将她抱起,迈步便往卧榻上去,“无人能再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无人!”

小七极力挣着,他原本也没有用力,没想到竟叫她轻易挣了出来,就势在榻上滚了一圈,撑起身来道,“大表哥已经把小七送给良原君了!”

她想用他曾经做过的事来制止他。

他闻言又蹙起了眉头,“这是什么话?”

她说出了那份盟约,“有生之年,不起战事。结为姻亲,永以为好。是谁与良原君结亲?”

他眉心不展,“小七,我怎会把你送出去?”

“那大表哥要送的是谁?”

“沈氏宗亲中不缺女子,但怎会是你?”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

但不管真假,盟约中的人不是她,那便好。

她心里一松,沈宴初没有卖过她。

他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好似方才抱她来榻上就只是为了要她在榻上这一件事而已。

他的声音沉着,“就在这里睡。”

小七不肯,“我要回自己房里睡。”

他垂着眸子俯视她,不应允也不退步,又开始僵持起来。

大约在他看来,小七是从来不会忤逆反抗他的。

这话没有错,小七什么都会听他的。

他若要小七往东,小七就一定会往东。

他若要小七跪下,小七就绝不会起身。

但好在他从未要小七跪下。

即便到了今日,他的行事做派还是从前的大表哥。

但说到底,不要小七跪还不是因为小七听话,因而不必她跪。

他在外人面前是魏国大公子,是魏国将来的君王,自然与许瞻一样,是说一不二的人。

若非小七总在是非问题上与自己较劲,她其实是最知道如何随机应变的人。

沈宴初与许瞻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本质上到底是个温柔的君子。

她已故的母亲是沈宴初的姑母,她与沈宴初是表兄妹,单单朝夕相处便是三年,有这样的情分在,沈宴初便不可能对她动粗用强。

因而她只是放软了身段,也放轻了声音,“大表哥,小七跟你进宫。”

“但小七想回自己房里睡。”

这才是从前的小七。

他果真点头允了,“马车就在外面,明日一早便走。”

小七心头乱跳,忙起身往外跑去,一脚碰上了案几,碰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门外守着的人大抵是把屋里的叙话全都听了个清楚,也总算开了门。

她跑回自己的客房,第一件事便是将门栓牢,又自席子底下取回匕首,背起小包袱便打算开溜了。

但客舍里是不敢走的,走廊里立着好几个横眉立目的带刀武士。

环顾左右,也只有从窗口跳下去了。

吹灭了蜡烛,在矮榻上生生地坐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外头没了响动,大抵都以为她已经睡了,这才悄悄起身去推窗子。

木框的老窗子吱呀一声,在这沉沉静夜里分外的响。

小七如履薄冰。

唯有心里祈祷着,万万不要被人听见。

霍的门栓响动,小七心惊肉跳。

竟有人在开她的门!

她侧耳听着,赶紧将小包袱扔在暗处。

咣当一声,门栓轻易便被挑开了,一个时辰前带头查盗贼的人手中的刀尚未收回,此时正门神一样站在门口,声音冷峭,“什么事?”

这个人一直在她门外看守,客舍的门栓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小七佯作平静,“炭味太大,开窗透透气。”

得亏因了炉子里烧的是最普通的黑炭,若是无色无味的兽金炭,那连这样的由头都不会有。

那人径自进了屋,如无无人之地,关严实了窗,又拨弄了几下炭,说起话来意味深长,“末将就在外头,有事叫我,不必姑娘亲自动手。”

说完假模假式地抱了抱拳,转身将那道门阖上了。

小七愣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根本跑不了了。

这才想到之前在许瞻眼皮子底下之所以能一次次逃跑,不过是因了许瞻压根不曾真正地防备,也不曾真正地命人监视。

他派周延年来,甚至只是为了护她周全。

只要不离开兰台,她便是自由的。

但沈宴初不是。

他的看守是真正的看守。

她掉了魂儿一样地捡起包袱,恍恍惚惚地回到了矮榻上,抱着小包袱愣愣怔怔地坐着。

那道门压根不必再去栓上,简直毫无意义。

白日睡了大半日,经此一遭愈发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了也不知多久,听见栖霞小镇的鸡鸣了好几回,犬夜吠了好几回,待天光微明才将将要睡,谁知道门外那人已经开始叩门了,“姑娘该起了。”

于是瑟瑟发抖的店家敬小慎微地端来盥洗的温水与帕子,才洗完了脸,那人又道,“贵客已在客堂等着姑娘了。”

小七似个要犯一般被看管监守着,心里憋闷,却又没有什么主意,只得提着小包袱在那人的监视下往楼下去。

正堂并没有旁人,昨夜见过的那些投宿的大约都不敢出来。

沈宴初已在客堂正襟危坐,案上早就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食。

那人见了她来,笑道,“一同进膳。”

小七闷闷地在案前落座,她与沈宴初同案共食数年,从未有一次如此不自在。

着实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也如鲠在喉。

因在外有店家伙计,也有随行的将军,因而席间并未有什么话。

她若不吃,他便亲自夹菜盛汤要她吃。

不吃,他便盯着。

她便只能吃。

这一顿好不容易熬过去,饭后沈宴初又盯着她以浓茶盥漱了,这才起身扣住她的手腕,引她往马车上去。

她手腕纤细,他一手能扣住一双。

好在他扣了一只。

约莫是为了掩人耳目,因而马车亦是燕国的形制。

车内不算大,她就坐在他的右手边,他抬手便能扣住她。

她的确不得自由。

这么说罢,他去哪儿都要带着她,她去哪儿也定要他的人跟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