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单膝跪在阵外草地上,指尖摩挲着长鞭上冰凉的玉坠。寅时初刻,师父此刻应当已在龙首原备好接应。她望着血雾弥漫的阵眼,忽觉后槽牙发酸——那个叫伯懿的黑衣男子,竟在死门阵枢撑过了三炷香。
“倒是条好狗。“她嗤笑着拭去唇边血渍,兰芝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阵法。
自她排演这阵法开始,伯懿还是第一个能在死阵阵眼中坚持这么久的人。
只可惜,挡了她和师父计划的人,都得死。
想到师父的那些雄心壮志,兰芝的眸子也亮了些许,连带着周身的痛处都轻了许多。
突然,阵中骤起的惨叫声撕破夜幕,原本严密的阵法星位竟如沸水泼雪般溃散。兰芝霍然起身,见那浑身浴血的身影自尸山血海中踏出,玄色衣袍浸透成暗红,玄色衣袍的边角犹在滴血。
伯懿头发散乱,黑衣上满是刀痕,却似鬼蜮恶魂一般,眼也不眨地持刀砍杀,眨眼间便又杀了十几人。
“退!快退!“黑衣人簇拥着她仓皇后撤。兰芝踉跄着撞上某个死士的后背,隔着人缝看见伯懿挥刀劈开最后一道屏障。刀锋过处,血珠在月光下连成赤色璎珞,尽数洒在玉浅肆绯红的衣摆上。
“这不可能......他们怎么会知道如何破阵......”
透过黑衣人,她看到伯懿不顾一切地奔向那个趴在地上的红衣女子。
玉浅肆抬起头,与她眼神相接。
“是你!”兰芝怒瞪过去,玉浅肆支着染血的下颌冲她笑,眼尾溅着星点血痕,竟比阵中鬼火更妖异。
兰芝想到了皇陵中发生的一切,以及师父临行前的嘱托:“莫要拿这些半吊子的东西去试玉浅肆......”
难道师父早就知道她会破阵?
她恨恨自言,又像是在质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玉浅肆的笑脸,兰芝又想起师父言谈间对玉浅肆的赞赏,气上心头,从方才被杀的黑衣人身上摸出一把弓弩,对准了一路挥刀砍杀,逐渐靠近玉浅肆的伯懿。
手指已勾到机括上,只需轻轻一动,伯懿便立刻没了命。
可待对上伯懿那双无所畏惧的黑眸,她犹豫了一瞬,转而将弩箭对准了玉浅肆。
果然,招式不徐不疾,刀刀毙命的伯懿,已经没了方才的稳当。
兰芝勾起唇角,松开了手中的机括。
弩箭破空时带起幽蓝残影,伯懿果然如扑火飞蛾般撞向那道寒光。箭镞穿透腿骨的闷响里,玉浅肆的笑凝固在唇角。
“伯懿!”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起身,一把接住被朝她踉跄倒下的他。
“真是无趣。“兰芝看着那对跌作一处的身影,忽然想起幼时捏碎的蝴蝶翅膀。
二人相抵着跪在血泊里,红衣与黑袍纠缠,分不清是谁的血染透了谁的衣襟。伯懿的呼吸扑在她耳畔,温热渐散,微弱得像是冬夜最后一点将熄的炭火。
她死死扣住他的后背,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骨肉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一点点消逝的温度。可他的重量却越来越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她指缝间无声流走——她越是用力,他越是往下坠,像握不住的沙,像抓不牢的风。
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陌生的窒闷,像是被人按进了深水里,喘不上气,却又喊不出声。她茫然地收紧了手臂,连自己都没发觉,她的指尖在发抖。
兰芝冷眼睨着那对相偎的身影,唇畔浮起一丝讥诮:“带走玉浅肆。“
话音未落,林间骤然腾起一道赤焰,如血染长空,将整片密林映得猩红。
——是提刑司的赤翎信烟。
看来,是师父的人马没能拦住无涯卫,他们赶过来了。
看来,师父布下的人马终究没能拦住无涯卫。那群黑衣人望着冲天火光,想起方才伯懿的手段,不由得踌躇不前。兰芝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死士,正欲亲自出手,却牵动肋下伤口,鲜血顿时洇透了素纱中衣。
“没用的东西!“她咬牙叱骂,眼底戾气翻涌。
就在赤焰将熄之际,幽林深处忽传来三声箭啸,如寒鸦啼夜,凄厉破空。
兰芝身形骤顿——这是撤退的暗令。
“主人,再耽搁恐生变故。“身侧黑衣人低声提醒。
就在赤焰将熄之际,幽林深处忽传来三声箭啸,如寒鸦啼夜,凄厉破空。
兰芝身形骤顿——这是撤退的暗令。
“主人,再耽搁恐生变故。“身侧黑衣人低声提醒。
她回首望向玉浅肆,见那女子虽气息奄奄,眸光却仍如淬火的刃,灼灼迫人。兰芝冷笑一声,拂袖转身,带起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行经昏迷的兰菽身侧时,她连眼风都未扫过,径自踏碎一地残枝而去。
玉浅肆紧盯着那抹消失的背影,直到耀光的呼喊自远而近,悬着的那口气才骤然一松。眼前天旋地转,她终是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小芝,她说得可是真的?当年只有族长尚在......”
“先帝并非病重而死,而是失血过多而亡。”
“你不该姓玉......”
“玉临宜害死我师父,让我无家可归。玉浅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啊?”
“南疆血蛊,子母为依,三月为期,痛不欲生。”
“我需要玉馆主帮我找一个会乾坤推演之人。”
混沌之中,无数声音交织缠绕,似远似近。重叠着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扰得她不得安宁。她想让他们别再吵了,却不知为何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玉浅肆!“
忽有一声清喝破开迷雾,她蓦然回首,却见那人剑眉微蹙,虽作恼怒状,却仍俯身嗅了嗅她指尖缠绕的棉线。
“玉大人此言差矣。“他挑眉一笑,眉梢染着几分玩世不恭,“我只是喜欢在屋顶吹风罢了。今日过节,京城里处处热闹,唯独此刻的平康坊静谧安宁,才选了此处......”
他眸中怒火灼人:“明明武功不高,遇到高手就不管不顾地追上去了!”
“阿如......阿如......“
这声轻唤似从九霄云外传来,她终于想起他是谁,可那身影却如流沙般消散。
“伯懿!”
玉浅肆猛然睁眼,陌生的青纱帐顶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