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州城南门,诏月士兵借以踏橛箭或云梯,不断爬上城墙,梁宁守军拼力砍杀,长斧长矛,落石,滚木,无所不用。
同时亦有连弩齐射,如雨刺穿梁宁守军身体,从城墙摔落无数。
这一战,前线战士伤亡,后部又上,硝烟流箭,混乱不堪,从深夜直至熹微将露。
尸横遍地,四处惨状,梁宁军全凭人数之众,才能抵抗如此之久。
“全军压上!”郭淮仍在支撑,等待朱郜尽快率军支援。
寅时将过,昏暗天地笼着一片紫雾。
北城门外,朱郜身边前锋已经所剩无几,后部几乎全失,力不从心反被画玄朗所伤,看此情景大感不妙,打算退回城中,再寻时机。
残部拼死掩护,护送朱郜回城,数匹战马疾驰,北城门在视野里逐渐清晰。
“开城门!”
画玄朗率兵追击在后,朱郜身边部下远远大喊,急声命令守军将北城门打开。
守门士兵看清果真是朱郜,连忙合力将悬门吊起,只是这滑轮像是使不上劲,悬门开启极慢。
眼看悬门缓缓升起,朱郜奋力策马直前,就快到城门前时,一支飞燕箭破空如裂帛,射中马腹。
战马痛得仰头厉声嘶鸣,猛然高高抬起前腿,将已是疲惫不堪的朱郜摔下来。
朱郜落马翻滚两圈,费力翻身要爬起,第二支飞燕箭射来——正中扬起的面门。
箭尖穿透眉心,朱郜眼睛大睁惊恐万状的神情定格,身子直直往后,倒了下去。
残部大喊:“将军——”
鲜血涌出糊了朱郜满脸,他仰躺在地面,被受伤失控的战马踩踏而过。
天际露出晨曦,城门就在一步之遥,人却没了气。
“梁宁主将朱郜已死!”
快马传报横穿战场,响彻嵩州城外。
仍做最后抵抗的梁宁士兵听闻此讯,军心溃散乱成一片,竞相踩踏死伤无数,已然失去战斗力。
南城门,郭淮也已丧命于班垶手下,嵩州城破。
“搜救伤员,收缴兵器,麻利点!”
酣战一夜,局势已定,班垶又下令:“传下去,只要他们开城投降,诏月承诺不伤害城中百姓!”
…
群山巍巍,太白奇峰冠列其首。
诏月军攻下嵩州城之时,高旭昌似有所感,见崖间紫气萦绕,在日光中与缥缈薄雾相缠,辨不清真幻。
老者缓缓长呼口气,燃香祭于四方鼎中,面对皓然山河,久久叩首——
“此后新始,吾愿长守太白,以祈诏月国泰。”
直到夕阳余晖照落峰崖,晚山含黛,老者颤颤起身,侍者立刻上前搀扶。
回到馆中房内,高旭昌盘膝坐在正对门的蒲团之上,侍者要退下,他道:“交代之事,可都记得?”
“回大人,小的们都记着。”侍者恭敬答。
老者不再说话,侍者掩门退下,逐渐合上的门扇间,是外面飘飘荡荡开始落下的白雪。
夜里,呼啸的风声异常清晰,高旭昌端坐蒲团之上,觉得已经很久不曾如此清明。
往事一幕幕过,少时逃入深山,后又入朝为使,辅佐先帝继位……南宫家满门抄斩,他成了诏月最受敬重的国师。
一年前天现荧惑守心之象,嫁入七王府的画如音落水醒来,一切自此更改,如今想来——
殷栖对诏月早有野心,而因为如今的画如音,计划才会有变,继而其中一切生变。
至于御皇柒,自幼便是天命之选,可惜一场大灾,成为他国质子,折辱身伤,命不久矣。
可天命终究不可逆,即便中途横生枝节,甚至似乎走到穷途末路,但绝境之处豁然又是另一番天地。
到底是重生的画如音改变了一切,还是她让一切回归最初的轨迹……
一盏烛火映着盘膝而坐的老者,寒风低啸钻入未掩紧的窗。
灯油渐渐耗尽,残灯半明半灭。
一阵猛风来,撞开窗扇,一室陷入寂静黑暗。
…
嵩州沦陷,朱郜身边的副将周虎率余部逃走,诏月军驻扎城周,画言成派邯奉与陶衍入城,负责恢复城中秩序。
彻夜交战,死伤无数,清理战场尸骸之后,诏月伤兵被送到营地治疗。
明面上如音是军医身边的小厮,负责打下手,实则暗地先熬制了许多伤药,对治疗外伤止血极有用。
回想天亮之时消息传来,她与夙微生前往嵩州城,看到战场尸横遍野,蚊蝇围着尸体发出阵阵血腥恶臭,第一次亲临此景,强压着才忍下胸中泛起的作呕。
药熬好,如音亲自端着送到画言成的营帐中,画玄朗也在。
应是刚汇报了军情,看到如音进来,画玄朗神色放柔,“大哥,音儿送药来了。”
此刻的画言成双眼蒙着白纱,什么也看不见。
“大夫最不喜的便是隐瞒病情的病人。”将药碗放到画言成手中,如音道。
画言成向来讷言,画玄朗替他说话:“音儿,此前事况紧急,大哥许是也未料到影响会加重。”
与伤兵一起被送回营地的,还有看不见的画言成,将如音吓得不轻,一问才知,是此前在瞿山关被毒所伤。
可瞿山关回来后画言成从未提及,若是任由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往下这几日大哥一定要好好休息,眼上覆的药也不能摘。”如音交代,看到画玄朗在旁幸灾乐祸,也对他道:“还有三哥你,外伤虽不严重却也不少,也要好好养伤。”
“好,好。”画玄朗满口答应。
见邯奉出现在帐外,应是有事要议,如音将一瓶药交与画玄朗,叮嘱按时服用,便出去了。
路过帅帐附近,听到争执之声,望去,正是班垶与李皓天。
“本帅已传信回京启奏皇上,擅自出兵问罪下来你们谁也逃不了!”李皓天面色难看,不仅因为身体还未大好,更因嵩州一战之事。
“李将军自己半途出岔子,时机不待怪谁,难道还等你身体好了再打不成?嵩州城已经拿下,李皓天你不就是在乎军功,老子不在乎,你想要这军功,就当送你也不是不可以。”
班垶不受威胁,嘲讽之言让李皓天只觉一口血腥之气涌上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