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摧锋(求订阅)
一阵凌厉尖锐的呼啸声响起,郑军阵地上仅存的三门四磅炮,八门百子铳再度发射,十一道白烟划破天空,噶达浑前方的阵线上,又有七八列八旗甲兵,三十几人被炮弹击飞,破碎的盔甲瞬间飞散四周,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混战,郑军的火炮大半都已经在阵中被破坏,还有一些因为炮膛过热而哑火的。不过,仅存的这些火炮还是给了正在冲锋的清军不小的打击。
且说,郑军的火炮性能要比清军高许多,一方面,是因为福建和广东毗邻澳门,铸炮技术在明末一直都处于全国领先的地位,而明郑的工匠则大多是来自闽粤地区;另一方面,明郑的火炮工坊在质量管理上,完全可以说是已经领先清廷和西营一个时代,火药和炮弹的质量也同样更加精良。
清军前后冲锋了近十次,其中有两次都一度突破了阵线,但很快又被作战意志顽强的郑军给击退。此时,便是居于阵后,骑在马上观察战局的噶达浑,脸上都已经染上了火药不充分燃烧产生的黑色烟灰。
两军阵前弥漫的烟雾,呛鼻的火药味,以及巨大的伤亡和依旧士气高昂的明郑守军都使得噶达浑压力巨大。他打了几十年仗,很少见到这么惨烈的战场。地面上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还有不少伤势严重,来不及拖回的士兵倒在血红的地上,不停地抽搐哀嚎。
而在他的面前,一层又一层的士兵还在相互捅杀,他已经派出了一队又一队的八旗甲兵,但还是没能突破郑军的防线,反而是因为巨大的伤亡,阵线中出现了不少空缺。
这样的伤亡超出了噶达浑的预料,更让他心中十分焦躁,鼻子里喘着粗气,可刚一抬头望向前方,烟雾弥漫的阵线上,又有一排郑军火枪兵在散射,枪声接连不断,但都不成气候,气势更是大不如前。
“砰,砰,砰”的火枪射击声中,两军交锋的阵线上又升起了一团新的烟雾,白烟在海风的作用下,很快被吹散,呛鼻的味道迅速弥漫,然后便是一阵掺杂着惨叫声的喊杀声。
而此时,缓坡西侧的郑军阵线上,一直处于防守状态的郑军似乎终于发动了反击,他们趁着东面的清军主力正在缓坡战场上鏖战,开始发力攻击这些负责牵制袭扰的小股清军。
在数百支火枪的齐射攻击下,那些负责牵制侧翼的清军骑兵,步军瞬间倒下了几十人,他们的兵力十分薄弱,很快就在郑军的反击下开始溃退。
而阵线上这些原本不动如山的郑军,此时却一反常态,甚至是一鼓作气,直接将这些小股清军击溃了。如果不是因为清军侧翼的游骑迅速反应,他们未必不能乘胜追击。
噶达浑的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硝烟味,他看着眼前混乱的阵线,很快就嗅到了机会。侧翼牵制的小股兵马虽然败退了,可郑军部署在缓坡侧翼的兵马突然行动,这并不符合常理,极有可能说明对方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但同样的,他也没有足够的兵马可以继续投入了,和亲军营的鏖战使得他几乎派出了所有能动用的八旗甲兵,剩下的那些都是不能动的,否则东面阵线稍有失利,就会直接动摇。
“快去告诉世子,郑成功露出了破绽,郑军马上要撑不住了。”噶达浑朝着身前的塘马下令道:“援兵,我需要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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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达浑好样的,本将军就知道咱们八旗勇士能打赢。”济度得到塘马传来的军情之后,兴奋地举起远镜,他看着依旧在鏖战的缓坡战场,又看了看缓坡西侧,那里确实有兵马调动的迹象,郑成功似乎是想从侧面攻击正在进攻缓坡的噶达浑所部。
“务达海,上次你跟着巴尔楚浑没机会立功,这次跟着本将军,立功的机会来了!”
“奴才愿为将军效力!”务达海刚刚也听到了塘马的汇报,此时也已经是按耐不住了。“不过,奴才觉得,与其用骑兵去攻缓坡,受地形阻碍,不如直接攻郑军缓坡西侧的军阵,其此时正在调动,阵型不稳,决定抵挡不住我大清铁骑的奋力一击。”
务达海和噶达浑的判断是一样的,郑成功突然采取行动,必然是缓坡战场即将崩溃。在他的潜意识里面,没有那支明军是可以在这样的地形里面抵挡得住数千八旗甲兵连续攻击的,更不用说领兵的还是噶达浑这样的老将。
但他作为同样拥有一定战场经验的将领,并不认为应该直接攻下缓坡,特别是如此一来,骑兵的侧翼同样会暴露在郑军的攻击之下。他现在已经不会认为郑成功的步军不敢硬冲大清的骑兵了,对面那支军队的勇气,早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务达海自然知道攻击郑成功的军队不会容易,但他同样觉得这是一个难得机会,迫切于将功折罪,弥补闽清一战失利的他自然要争一争。
“而且,只要我大军击溃缓坡西侧的郑军方阵,缓坡之上的郑军必然随之崩溃,奴才和噶达浑两军便能同时呼应,气势必然更盛。”
“嗯,你说的没错。”济度点了点头,然后又道:“最重要的是,咱们得提防着郑成功的骑阵,他的骑兵还没出动呢,西面和中路的两三千游骑,绝对不是他的全部骑兵,咱们必须留有一支骑兵在中路,威慑郑成功,让他不敢妄动。”
“将军不愧是名将,奴才实在是疏忽了,差点便将我大军置于不利的处境之中。”务达海奉承道。
他其实并非想不到,只是这样更能讨济度欢心罢了,而且,他也认为只要留有一支骑兵在中军威慑,郑成功应该不敢派出骑阵。
济度心中一阵得意,虽然这是陈泰提醒他的,但他觉得自己如果想,也绝对可以想到:
“有本将军在,你尽管放手去打,伱和噶达浑本将军都是信的,抓住这个机会,把郑成功击败,平定东南边指日可待了。陈泰现在已经完全被郑成功打怕了,根本不敢主动出击,此战优势在咱们这边,不用担心。”
“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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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郑成功也在关注着清军中路的兵马动向,他故意调动缓坡西侧的兵马展开反击,便是为了让噶达浑做出误判,其实他还有余新麾下的前军没有投入战场,而这部分兵马在危急情况下,能在缓坡战场投入两个千总部的兵力。
而现在,他一直在等待的时机终于来到。透过战场上逐渐消散的硝烟,郑成功看到了济度正在调动中路的核心骑兵,于是立即命令赫文兴准备转入进攻,他需要骑阵迅速从大军中路的西侧侧击从中路进攻缓坡的清军骑兵群,进而打开局面。
不过,在派出了近两千游骑协助西路和中路的防御之后,赫文兴当前的兵力虽然并不雄厚,但却十分关键,清军拥有大量骑兵,所谓的中路和侧翼随时可以调换,这是郑军做不到的,如果不能抓住击溃击溃对方的核心军力,发动全线进攻,郑军就只能和清军干耗下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进攻屡屡失利,但是济度和陈泰却一点不着急的原因了,有中路的核心战力在,其他地方都没有那么重要,更何况是进攻失利,而不是防守失利,阵线被突破了。
只是,济度还是太着急了,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又过于自信,同时还设计架空了陈泰和喀喀木,使得后两者无法对他的指挥及时纠正。
其实,从“缓坡战场”上的反复争夺,郑军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只不过,不是每一个战场统帅都能够准确且迅速对敌情做出判断,进而调整战略,更多的人,只能在事后,结果浮现的时候,才能看出其中的一点端倪来。
“甘辉,万礼,你们也去中路指挥,战场风云变幻,必要的时候不必先请示本藩,可以直接行动。”郑成功放下手中的远镜,扭头看向了这两员虎将,然后又道:“济度应该不会一下子把整个中路的兵马都压上来,你们要小心应对,若是骑兵应付不了局面,虎卫营和武卫营就上。”
“末将遵命!”甘辉和万礼两人听罢,齐齐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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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坡战场上,噶达浑在短暂停歇之后,再一次投入了上千甲兵,其中包括他麾下的精锐巴牙喇。不过,他这一次猛烈的进攻又被缓坡之上斗志昂然的郑军击退了。
原本在一旁观战,身上披着两件锁子甲,看得热血上涌的张泰兴从阵后拿了一支长枪,也立即加入了战斗之中。
他在虎卫营的时候,接受过明郑战兵标准的军事训练,长枪使得还相当不错,很快就融入了战阵之中,体现了郑军的军队训练体系上的优越性,这也是亲军营几个千总部都损失不小的情况下,还能继续战斗的原因。
不仅如此,他还在战斗中救了王大雄一命,一枪刺死了一个想要从侧面偷袭王大雄的鞑子,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奋力搏杀之时,点钢的枪头刺穿坚固的甲胄是什么样的感觉,甚至因为职业习惯,脑中又开始打稿了。
然后,张泰兴就被战场之上谁也不认的王大雄大吼了一声,才从热血澎湃的战场通稿的幻想中醒过来,躲过了鞑子朝他胸膛刺来的一枪。
“张公子,咱们这是一命抵一命,刚刚若不是我吼了一声,你恐怕躲不过鞑子那一枪。”王大雄笑嘻嘻道:“不过你这样的贵人都这么拼命杀鞑子,老子佩服。”
张泰兴体格十分健壮,平日里也注重训练,一番厮杀之后,居然根本没有一点气喘力虚,他听了王大雄的夸赞,摇头笑道:
“老王你这说得就不对了,一准是平时教导官传达国姓爷教诲的时候一点没听。国姓爷说过,军中没有贵人,只有士兵和军官,咱们无论是笔杆子,还是枪杆子,都是为了杀鞑子,收复故土。我这种拿笔杆子的,也得拿得动枪杆子,不然永远不知道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
“最后一句也是国姓爷说的?”王大雄忽然问道。
“是!”张泰兴微微一愣,然后又肯定道。
“是国姓爷说的,我就信,这要是你张公子说的,我老王可就得深究深究了。”王大雄嘿嘿笑道。
两人说话间,南面的清军大阵上忽然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潮水般的清军骑兵源源不断,从中路蜂拥而来。
王大雄脸色一沉,他不知道这股清军骑兵是不是朝着缓坡而来的,如果是的话,那他大概是活不过今天了,那么多鞑子,只要从各个方向同时冲上几冲,此时几乎已经没了枪炮掩护的亲军营,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鞑子来了,快列阵!”数声军号响起,王大雄当即大喊道。他原本看到鞑子骑兵要来,还想让张泰兴撤到后面去的,但没想到对方却直接进入了阵型之中,还带头大喊起来,亲军营阵线上顿时士气大振,响起了一阵呼嚎。
“亲军营必胜!国姓爷必胜!”
“亲军营必胜!国姓爷必胜!”
王大雄不知道的是,张泰兴一直想要上战场亲手杀敌,否则他就不会主动到这里来,更不会直接来找王大雄和孙兴这两个老熟人,他知道其他人一准会因为他是张名振的外甥,就直接把他送回后方。
听着越来越大的马蹄声,王大雄眯着眼睛看向了正在呼喊着“国姓爷必胜”的张泰兴,他眼中的这个贵公子,似乎真的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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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数千人马的骑兵浩浩荡荡地从清军中路大阵冲出,在旷野上带起了滚滚烟尘,噶达浑和马进宝等人扭头看去,很快发现了达务海的认旗。马进宝心头几乎是顿时一松,这个时候八旗马甲出动,此战胜负应该是有结果了,他也不用再犹豫彷徨了。
务达海策马奔驰在骑兵群之中,海风吹得他周围正在马背上急速运动的无数面旌旗飒飒作响,残酷血腥的缓坡战场此时正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但没有引起他的丝毫触动。
王大雄,张泰兴和缓坡上的无数亲军营将士看着海潮一般涌来的清军,心中都不免有些打鼓,但却没有人后退,即使那些马上起起伏伏的头盔就如同海浪一般不断翻涌,似乎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很快,这支气势汹汹而来的清军骑兵便已经到了冲到了距离缓坡一里左右的地方,不过从他们的冲锋轨迹来看,攻击的目标很明显是缓坡西侧的郑军军阵。
而后者此时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近千名火枪兵和一千多名长枪兵早就被组织了起来,正严阵以待。虽然火枪齐射对于骑兵具有不小的杀伤力,长枪军阵也能克制骑兵。但以他们的兵力,很明显不能阻挡得了如此规模的清军强攻。
务达海一面策马奔驰,一面观察着郑军大阵,他刚刚一直在心中暗暗祈祷郑成功被济度留在中路的骑兵威慑住,不要派出那个恐怖的骑阵,甚至一想到巴尔楚浑的下场,就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争表现了,万一郑成功真的敢派出麾下唯一的骑兵呢?
很不幸,他赌输了。济度的威慑并没有起效果,郑成功在战场之上,也根本不可惜自己的骑兵,他只在乎这支强悍的军力在哪里消耗可以发挥最大的效用。
清军骑兵群前锋刚刚进入郑军阵前三百步,务达海便感觉到了侧前方忽然传来的震动声。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当他扭头看去的时候,还是免不得面色大变。
战场的西面,郑军大阵之中,果然出现了一支规模同样庞大的郑军骑兵,而且已经开始提速。排成一线,密密麻麻的马头和其上的无数红缨正在旷野上如同波浪一般跳动着,看得务达海心里发怵。
到了这个时候,务达海哪里还能不明白,缓坡西侧的那支郑军根本就是诱饵,他们要以命换命,把自己的兵马堵在阵前,然后再由郑军骑兵最擅长的骑阵席卷而过,将他麾下的骑兵拦腰斩断。
他和济度,还有陈泰,喀喀木都想到过这个策略,但是又都以为只要留有后手,郑成功就不敢如此以命换命,消耗掉自己手下的唯一一支骑兵!
到了这个时候,骑兵的马速已经快要到最高,他不可能再指挥庞大的骑兵群转弯,否则必然会引起大乱,后果同样是灾难的。
务达海骑在马上,战马仍旧还在前冲,他扭头看着自己前方,前锋骑兵已经快要冲到敌阵一百步之内了,停下来已经根本不可能。
“呼——”务达海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又好像给自己鼓气一样大喊道:“冲破这些尼堪的步阵!”
他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反而是释然了一般,他也不是没有打过大战,只不是多是顺风仗而已,他只希望接下来的骑兵摧锋,也是顺风仗。
“砰,砰,砰……”
一阵火枪射击的声音从郑军阵线传来,不过在轰隆隆的马蹄声掩盖下,并不明显。
清军骑兵群的前排瞬间倒下了近百人马,马背上的骑兵纷纷摔落马下,然后就被紧随而至的马蹄踏成了肉泥。
紧接着又是一轮密集的火枪齐射,清军前排的骑兵又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一些战马受到惊吓,开始不受控制,惊慌的跳跃打转。
很快,随着两军距离不足五十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突然从郑军军阵中爆发出来,无数长枪顿时平举,随时准备突刺而出。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凶猛的清军骑兵朝着郑军军阵冲杀而去,马背上锋利的长枪大刀挥舞着砍向了附近的郑军士兵。
面对这样的冲击,郑军战兵丝毫不退,纷纷举起了长枪火铳,对着身侧的骑兵近距离射击突刺,骑兵和战兵交战的喊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不绝于耳。
而随着这两三千郑军士兵毫不畏惧,硬抗住了八旗马甲的猛然一冲,务达海的最后希望也随之破灭了。他原本还指望着大清铁骑能够直接冲破郑军步阵,躲过郑军骑阵的拦腰一击的。
毕竟,在他看来,就凭这点步军,便是再精锐,数倍骑兵冲击之下,也绝无取胜的可能,硬抗根本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换言之,当务达海的前锋被郑军骑兵短暂拦住的时候,他就已经回天无力了。蓄势待发的骁骑营骑兵此时已经准备加速完成,进入了最后三百步,很快速度就能提到最快。
赫文兴亲手执旗,领着麾下骑兵从大阵中出击,攻势迅猛无比。他们从清军骑兵侧翼冲来,直接将这支气势如虹,砍翻了无数郑军战兵的清军骑兵给拦腰截断了。
一时间,无数骑兵踩踏地面的轰隆声,金属碰撞摩擦,重物坠地的声音,以及连绵不绝的喊杀声,战马嘶鸣声混杂着回响在梅花所的旷野之上。
骁骑营的骑阵一路猛冲猛刺,一层又一层,就如同筛子一般,三层依次掠过。这些从侧面攻击而来的郑军骑兵甚至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反击,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陷入阵中的清军骑兵砍杀殆尽,只是转瞬间,原本浩大的清军骑兵群就淹没在了浩浩荡荡的骑阵之中
只有那些阵前阵后,或者是反应灵敏,迅速调转马头,转弯朝向两翼而去的少数,才能侥幸逃出生天。
但骁骑营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骑阵第四排的散骑兵很快朝着两翼横扫而去,如同狂风暴雨般追击着那些侥幸逃脱的清军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