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局势有变
郑成功扬鞭一抽,胯下之马随即飞奔起来,然后他便在百名亲军骑兵的护卫下,离开将台,来到了漳平城西面,洪承宪和蔡福两人领兵所在的前沿阵地。
蔡福此时正带着銮仪镇的骑兵追击那股留下断后的清军骑兵,洪承宪指挥的步军方阵则是依旧巍然不动。他们击退了上千清军甲兵的佯攻之后,又顶住了对方骑兵的数轮袭扰,两翼的火枪方阵更是给了袭扰清军不小的打击。
清军原本就处于相当被动的局面,济哈席的诱敌之策又遇上了一个足够沉稳,而且没有那么贪心冒进的对手,计划自然落空。最后不仅仅是劳师动众,无功而返,断后的近两百名骑兵还被銮仪镇死死咬住了,此时根本就是狼狈溃败,心胆俱丧。
郑成功当然也想一举歼灭出城的清军,可他能调动的兵马确实不足。如果武卫营和右先锋营也在漳平城外,那这支出城诱敌,想要吞下郑军一个千总部的清军就彻底跑不掉了。
但就算是现在这样,消耗完清军的耐心之后,再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把负责掩护断后的那近两百名骑兵全部歼灭,对于清军而言,也是极大的打击。如此一来,今后负责断后掩护的清兵恐怕不少都会失去战心,甚至一触即溃。
看见“高明寺山堡寨”上竖起了全胜的旗帜之后,郑成功便再无顾虑,领着黄山等人直接来到了前线战场。而随着代表国姓爷的认旗出现在了战场之上,山上山下的数千郑军士兵几乎同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作为明郑实际上的最高领袖和灵魂人物,郑成功在任何地方都有着无可挑战的威望,而军中教导队和活跃于民间各大文化场所的宣传司,也强化了这一点,国姓爷光辉的英雄形象随着一个个战场上的胜利和传说,进一步强化。
当然,这些都只是锦上添花,最关键的,还是明郑的治理是领先且高效的,无论是民间从中直接受益,获得了更好生活的百姓,还是从这些百姓中走出,参与到明郑官僚体系,军队体系里的官吏和士兵们,都因此对明郑有着强烈的归属感和使命感。
与此同时,郑成功在军中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从最基本的食物营房,精良的兵甲,整肃的军服,到严明的纪律,激昂的军歌,以及代表着无上荣耀的勋章,所有的一切都将明郑士兵塑造成了一个充满了尊严和荣誉的职业,而不是人人唾弃的丘八。
其实,这也是一种信仰,只是源于最基本朴素的道德和人性,或许这样的信仰还很原始,但它足以塑造出一支保家卫国的军队,这远不是那些为了劫掠和苟活而打仗的军队可比的。
郑成功最终停在了洪承宪军阵前方,护卫着他的銮仪镇骑兵迅速分出三十余骑,往前冲刺了百步才最终停下警戒。
他策马缓缓从这个军阵前通过,举起右手向这些坚守阵地的士兵致敬,两个举着“征虏大将军”红旗和郑军军旗的旗手紧随之后,两面大旗迎风飘扬,再度引爆了士兵们激昂的情绪。
“金戈铁马,百战沙场,驱除鞑虏作先锋……”
军歌嘹亮,潮水一般的欢呼声中,清军骑兵溃败得更加彻底,蔡福很快完成了歼灭这股清军骑兵的战斗任务,漳平城西门外再无成建制的清军兵马,这使得此时正在度过护城河的最后一支绿营军甲兵甚至发生了骚乱,还有几个倒霉鬼在骚乱中被推进了河中。
看到这样的场景,郑军更是士气高昂,蔡福在意气风发中,更是领着銮仪镇的数百骑兵沿壕沟在漳平城下转了一圈,收拢兵马的同时,也再度打击了城头上清军的士气。
这个时候,战场的局势已经完全明朗,“高明寺山堡寨”被迅速攻破之后,济哈席的计划随之宣告破灭,最后的倔强也没能为他挽回一点颜面。
看着城外那些因为逃跑不及,溃散到周围的清军骑兵,郑成功各夸奖了几句这两个表现优异的将领之后,随即下令蔡福继续清剿,洪承宪所部则是负责警戒和清扫战场,防范清军的反扑,这同时也是给万礼和王秀奇的命令。
漳平城外因为没有爆发剧烈的战斗,清军的损失并不大,洪承宪只派了两个局的兵马打扫战场,清理缴获,銮仪镇的骑兵还驱赶回来了几十匹无主的战马。
而“高明寺山堡寨”之上,郑军的缴获就要丰富得多了,上面囤积了足够数百兵马一年消耗的粮草,还有大量火药,军械,以及上百匹战马,应该都是济哈席原本打算用来偷袭郑军的。
郑成功收到了万礼和王秀奇的军报之后,随即扭头对黄山说道:“可以提前调武卫营北上了,济哈席在堡寨里面为咱们留够了粮食草料,只要再把西雾山堡寨攻下,右先锋营也可以直接北上,正好围攻漳平,把城池拿下。”
“到时候攻下漳平,恐怕后续大军进攻延平,汀州等地的粮草军械也就都可以备齐了,陈泰这可是帮了咱们的大忙啊!”黄山接过军报看了看,也跟着笑道。
“若是每个堡寨里面都能缴获上百匹那么好的战马,漳平这一仗打下来,恐怕都能装备一个骑兵司了。”一旁的蔡福看着那些正被牵到马桩子处绑好的优质战马,哈哈哈笑了起来。
“漳平城里的战马更多,陈泰集中了小半个福建的清军精锐在这里,骑兵少说也有近千,更何况八旗的步甲也是骑马的,城里恐怕得有上千匹一等一的战马。”郑成功抬头看向漳平城的方向,轻声笑道:
“咱们走辽东,借着朝鲜和日本的手,从关外满人,蒙古人那里走私来的战马,一匹要几十两,还得夹带着便宜卖给他们其他货物。在这里,咱们可是在凭本事自取。”
与此同时,“高明寺山堡寨”的佛庙里,李安勇和周向财坐在地上,背靠着背,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他们身上发出了一股混杂着血汗的奇怪臭味,甲胄军服上到处都是血迹,耳边还不断传来其他伤兵的哀嚎惨叫声。
身上背着几十斤重的盔甲,从山下一路躲闪冲锋往上,又接连混战了一个多时辰,体力消耗可谓巨大,便是这两个军中体能相当强的勇士,都有些撑不住了。他们这会才刚刚打扫完战场,总算是能喘口气,休息休息了。
李安勇还是一脸可惜地盯着手中那枚被清兵锋利的枪头猛的一冲,已经严重破损的“飞虎勋章”,嘴里嘀嘀咕咕,也还是那几句带着点凡尔赛的怨语。
刚刚一个医护兵来给他擦药的时候,看着他的表情,还以为是他的至爱亲朋在战斗中牺牲了,颇为隐晦的安慰了几句,李安勇没听明白,在哪里应着声,差点就把一旁的周向财给气死了。毕竟,漳平这里和李安勇关系最亲密的,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此战郑军的损失也不小,攻上堡寨之前,一路攀爬而上的过程中,便有上百名士兵因为躲闪不及,在清军火炮,火球,石块,陷阱的轮番攻击下或死或伤,之后夺取寨墙的战斗,堡寨里面的混战,郑军也伤亡了近两百人马。
堡寨佛庙的大堂之内,此时躺满了受伤的郑军士兵,空气中除了浓烈的血腥味之外,还混杂着各种中药和提纯酒精的味道,军中的大夫正在极力抢救,但这个时候的医疗条件,注定了很大一部分重伤员都不能熬过今晚。
而佛庙外围的空地上,则是摆满了清军的尸体,足足有五百多具,全都是已经补过一刀的了,他们也都已经被全部扒光,身上的甲胄,兵器,火枪,还有火枪兵身上的各种装备,都被分类堆积在了另外一边。
这些缴获中有一部分还是可以用来补充军队战备的,特别是锁子甲,就算有破损,修补也很简单,而那些火枪的装备,一般损伤都不会很大。便是不能用来补充军队战备的,一番分类检查之后,也可以用来装备和训练农兵,以及学堂的学生。
总的来说,和右军的方阵兵相比,这股守寨的清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但是比起虎卫营,就差了很多。不过,这也和守寨的清军里面混有大半绿营兵有关,很多时候,精锐和精锐之间的差距同样很大。
当然,这个时候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不少清军溃兵跳出寨墙,逃进了堡寨后山的山岭密林之中,万礼和王秀奇正在组织兵马搜索清剿,这些清军败兵在没有补给和接应的情况下,很难穿过密林和山野,逃到北面的西雾山堡寨。
对付这些败军之兵,就不需要飞虎队和虎卫营再出动了,右军的两个千总部也正好可以得到实战训练的机会,增强野战的能力,而王秀奇则是能借此在这场战斗中获得更多的战功。
在夺取堡寨的战斗中损失轻微的四个局被派到了后山,他们以旗队为基本单位,把守住了通往西雾山的通道,山中的溪流,各条山路都成了重点搜寻的方向,还有一些哨骑直接绕道封住了另外一边的山口,等待清军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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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之前,济哈席便以雷厉之风处理完了今日退回城中的那支败军,特别是最后发生骚乱的那支绿营军,领头的百总和最后那几个慌乱之中,相互推搡的士兵直接被斩首示众,尸体还被悬挂在了城中军营的大门前,其他各级军官也都挨了板子,一个都没逃掉。
与此同时,漳平城的城头上多了几支巴牙喇领队的八旗兵巡逻队,以确保随时可以弹压城中的动乱。断后部队的全军覆没,以及最后发生骚乱的绿营军,都在预示着漳平守军军心的动摇,这是济哈席不能不重视的问题。
“郑成功一日就攻下了高明寺山的堡寨,其他的兵马也不弱,西雾山和雪峰山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主子,咱们得想想办法,若是外围的堡寨没了,郑军恐怕不用多久就能攻破漳平。”
济哈席抬眼扫了一圈,紧皱的眉头下,鼻子正在喘着粗气,只见他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用攻下三个堡寨,只要西雾山的堡寨失守,郑成功就会立即围城炮轰。雪峰山堡寨独木难支,牵制不了多少郑军,更何况咱们在上面囤积了那么多粮草军械,郑军还能继续增兵。”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片哗然,局势似乎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严峻。河滨血战和今日城外的突袭遇挫之后,他们已经不敢再和郑军在平野之上堂而皇之地对决了,如果没有城池堡寨倚仗,这仗根本就没有任何打下去的意义。
“西雾山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不是小小的高明寺山能比的,高明寺山东面都是平野,郑军可以很好集结兵马,这是郑成功能一日之内攻破高明寺山的关键。但西雾山可不是如此,不仅仅周边都是山,而且只有几条小路向上,是真正的易守难攻之地。”一个八旗军官忽然出言分析道。
“有道理,郑军能攻下高明寺山,其实也是准备了半个多月,今日不过是总攻罢了。但是高明寺和西雾山两地的情况终究不同,郑军进攻城北,还要绕过城西,这也是咱们的机会,若是能伏击一场,取得一个胜利,也能激励军心。”
“没错,高明寺山是高明寺山,西雾山是西雾山,西雾山不一定就守不住!”又有一人出言激励道,似乎所有人都不愿就此放弃守城,放弃希望一般。
济哈席听了,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欣慰,这些军官虽然和他一样,其实都被郑军的强悍战力威慑住了,但终究没有丑相毕露,如此看来,还是可以一战的。
“不用再抱有什么幻想了,西雾山是比高明寺山难攻一些,可高明寺山一下,西雾山的军心便已经乱了,恐怕到时候能挡得住郑军多久,都难说。”
“主子,这......”一群八旗军官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济哈席嘴里说出来的。
“就算郑军要调兵遣将,从长泰等地增兵,绕过城西,进入城北,行动也确实困难一些,西雾山恐怕都守不了多久了。最多就是一个月,甚至半个月都守不住。到时候咱们又能再漳平守到几时?”济哈席摇了摇头,脸上此时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在苦笑,还是如何了。
“局势已经变了,咱们不能再按原本的计划,死板地执行下去了,漳平既然守不住,那就得暂时先弃了。别说是再多守着一个月,就算是多守两个月,意义也不大。”
“可......那......”屋内的其他清军军官,无论满汉,此时都是欲言又止,似乎要说什么,可好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这实在是太突然了,就像是原本志在必得的河滨伏击战一战,谁能想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果?
“你们不用担心,这也是陈泰将军的意思,并非是我贪生怕死,之前没有说,只是怕军心会乱。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济哈席看着众人脸上不断替换的各种表情,甚至已经有人面面相觑,似乎在怀疑他的话,随即又沉声解释道:
“陈泰将军说了,漳北,汀州,延平,邵武这些地方都是崇山峻岭之地,每年都需要钱粮补充,才能驻守大军,就算是丢了,对大局也并没有什么影响,更谈不上什么损失,反而是还能进一步集中福建的兵马。
这种时候,保住兵马,才是最重要的,郑成功就算现在赢再多,就算拿下了漳平,延平,汀州,那也还是在福建里面蹦跶,翻不了天。”
众人自然都知道这些话里面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成分在,就好像他们刚刚自己说西雾山一定可以保得住一样。可却没有人反驳,甚至所有人都选择了支持济哈席。
济哈席见面前诸将并没有预料之外的反对,随即又继续说道: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想法子从郑军的包围中突围出去,然后从宁洋方向撤入延平府,在永安等关键之地节节抵御,层层阻击,把郑军进军福建内陆的时间拖延到冬季。这便是陈泰将军一早便准备好的预备方案,以当前延平,汀州等地的留守兵马,完全可以做到。
等到那个时候,留守在北京的八旗主力大军便可以随时南下支援,而郑军连续作战一年,必然难以再战。只要八旗大军一到,郑成功的死期便到了,郑军始终不过是一群海寇,除了少数精锐,其他的兵马根本打不了大仗硬仗。”
屋内的满汉诸将闻言,脸上依旧是神态各异,突然改变的守城计划,济哈席给他们画的大饼,鼓的劲,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
毕竟,济哈席已经败了那么多次,威信早就不如当初,甚至就是能不能从漳平城突围出去,如今都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