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兵临城下
福鼎山东麓,九龙江西岸河畔,郑成功一开始接到前锋告急的军报后,甚至不用分析,便已经对最终的战局不抱任何希望,但却很快又收到了前锋传来的胜利喜报,济哈席精心策划,投入了上千精锐的伏击居然被他们一个千总部给击退了。
这个时候,别说是郑成功了,就是向来自信心爆棚的万礼,也有些不敢相信,如果那是虎卫营的一个精锐千总部,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从战报上反馈的信息来看,清军的兵力优势并不大,伏击的兵马也并非全都是八旗甲兵。
可问题在于,那只是右军的一个千总部,洪承宪练兵打仗固然都算得上是有一套,“宣毅右营”主要操练的也是难度最高,灵活性极强,能适应各种作战条件的鸳鸯阵。但郑成功还是没想到这支非核心兵马能有这样的战力,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同时立即下令抽调出来的那支兵马继续加速前进,以免前锋再出意外。
要知道,前锋的这个千总部,包括飞虎队在内,当前已经损失过半,即使侥幸取胜,还有陈魁领着的那几十骑兵接应,士气还算高昂,但也根本不具备任何持续战斗的实力。
且说,明郑确立陆战五军的编制之后,除了中军的几个精锐营伍继续操练难度极大,成军速度缓慢的鸳鸯阵之外,前后左右四军和农兵一样,几乎都以“大方阵”为主,只是四军偶尔还要训练一下鸳鸯阵,这也使得那些新兵可以迅速形成战斗力。
不过,郑成功为了确保单个营在独立作战的时候,可以灵活地应对各种突发的情况,也同时要求前后左右四军的每个满编营之中,都要有一个千总部也同样操练鸳鸯阵,并通过营官的调动,给他们配上了熟悉鸳鸯阵的各级军官。
毕竟,明郑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有一个方向的敌人,郑成功除了指挥主要战场之外,其他的战场只能交给手下的大将。随着明郑控制区域越来越大,需要单个营作战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多,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郑清两军的主力会战。
同时,这也是基于财政实力和整体效率的双重考虑,郑成功现在需要的还不是五万操练娴熟的精锐中军,他必须综合考虑到各个方面的用度和时间。
至于往后的扩军和训练升级,明郑军队体系里面的“预备司”也已经在摸索的过程中初步制定了可行的计划,他们会在农兵体系和招募的预备营新兵中选出适合训练鸳鸯阵的士兵,同时参谋部也在培养相应的训练军官上采取了措施。
标准化的训练操典手册和强大高效的体系将使得明郑的军队在成军速度上得到更大的提升,而这也将是明郑最终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
“王秀奇,传令下去,非万分紧急的情况,各部今后都不得未经请示,就如此冒进,否则就不一定能有今日这般好运了!”
此战虽然胜了,但其中存在的问题也不容忽视,郑成功心中暗暗得意之后,还是把王秀奇叫过来批评了一番,随后就让他去整顿麾下各部了。而且,苦战胜利之后的适当批评,对军心士气的影响会小一些,否则其他人恐怕还将更加膨胀,这对于即将开始的攻坚战没有任何好处。
“可惜了飞虎队,四个支队几乎都打没了。”万礼看着前线传回来的战报,一脸心痛道:“那些可都是虎卫营百里挑一的老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培养得出来。”
“得亏有飞虎队在前面撑着,否则那个千总部不一定顶得住那么久,这仗其实打得很险,没有虎卫营老兵的那股狠劲在,结果还真的不好说,甚至就是陈魁迟了一点,事情都完全不一样了。济哈席派出来的,也都是百战精锐。”郑成功闻言,也点头赞同道:
“不过,也正因为那些都是百战精锐,前锋的这一仗之后,漳平周围的清军算是彻底丧胆了,济哈席的权威大损之后,应该再也组织不起这样的攻击了。”
“可若是这样,清军全部坚守不出,对大局而言岂不是反而不利?”万礼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他拍了拍马,一面追上策马往河畔边上去的郑成功,一面疑惑道。
“凡事有利有弊,以清军当前的士气,若是咱们的攻势够猛,不仅是野战,守城也把他们给彻底打破胆了,最终的结果如何,也还未可知,咱们的伤亡不一定会更大。不过,强攻城池山寨也确实不是个事,伤亡绝对是免不了更大的。”郑成功笑了笑道。
万礼跟在郑成功后面勒停了胯下之马,又接着说道:“但清军当前最要紧的就是没有增援,到时候右冲营和宣毅右营各派一个千总部堵住北面两个方向的河谷,陈泰就算想要派援兵,也进不来,那他们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所以本藩一直说,若是没有出城野战突袭,不断袭扰围城大军的实力,守城就是守坟。”郑成功顿了顿,笑着说道:“而且,咱们也不怕他们的粮食多,就算能吃个一年半载都没事,就算陈泰有天大的本事,还能调来援兵,给本藩来个围魏救赵,本藩也根本不用调动右军的兵马。”
万礼听罢,心中同样十分得意,他明白郑成功话里的意思是什么,跟着笑道:“陈泰若是想攻福清,那他就是自己来送死,不说郭廷了,就是周鹤芝的平潭镇水师,都能让他来回跑个不停。”
“这就是为什么本藩当初定下方略的时候,是先西征,然后再北上泉兴,如今又舍了福州先不打,转而夺取汀州延平了。只有环环相扣,每打一仗,都为之后的一仗占据了优势,才能不断在战争中获得地缘和战略上的优势,打起仗来也才能事半功倍。否则,便是胜了,也是无意义之胜。”
“藩主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末将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万礼这倒是说的真心话,若非肚子里面没有墨水,他还不只说这些。
郑成功听罢笑了笑,他此时正说到兴头上,哪里会被万礼这个突兀的马屁打断,随即又接着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有强兵,没有强兵,再好的战略,也是无济于事,纸上谈兵。今日前锋的胜利,正是咱们练兵之法的胜利。”
“藩主所言极是,咱们的将士每一个都是勇战敢战之辈,战技军阵之娴熟,都仰赖于藩主的练兵之法。”说全盘的大战略,万礼有种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的感觉,但是说到练兵,他可就来精神了。
“不过,末将还是觉得咱们大军的军纪其实可以更严一些,现在军中许多地方都比以往要宽恕,对士兵的威慑也随之少了很多。若是恢复成以往那般,军中必将更令行禁止,大军的战斗力说不定也会更强。”
郑成功理解万礼的想法,但他并不认同这种过分严苛,士兵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只要稍稍犯错便要砍头的军纪:
“军纪固然是要严苛的,但单单靠严苛是不行的,也必须要合理的严苛,才不会适得其反。本藩在其他方面的手段,特别是将士们一切,都和咱们的体系密切捆绑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比军纪上更严苛一点还要重要。
还有教导队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让士兵知道为何而战,因何而战,作用要远远比逮着几个细微的错误就砍了士兵,杀鸡儆猴要更重要。此番前锋作战如此勇敢,恐怕和这一点也是密不可分的,他们和鞑子那些不知为何而战的所谓精锐相比,早已经不一样了。
而且,咱们分析问题的时候,其实也要全面考虑,深究因果,确定其中的逻辑关系是否成立的。有些事情并不是军纪不够严苛造成,不能因为如今的军纪不如以往严苛了,就把所有的问题都一股脑归咎其中,这是很多人都有的思维错误,咱们不能也犯。”
万礼对于郑成功的这些话,倒是也都深有体会,如今明郑体系内士兵的家眷和资产全都处在民政署,商事署的控制之中,而军队中教导队的作用,也十分明显。
毕竟,他的家眷和财产,也同样是如此,都已经和明郑体系牢牢绑定。作为虎卫营的营官,他每年从海上贸易得到了分润还颇为丰厚。若是战场遇敌,没有撤退的命令,他也绝对不可能撤,否则全家都没有好下场。那么一想,这似乎比以前单纯的军纪严苛还要可怕许多。
同时,正是通过教导队日复一日的宣讲,便是万礼这样的粗俗武夫,如今也明白了许多以前不以为然的家国大义。
“末将明白,现在军中人人都知保家卫国之义,矢志抗清,都拥护藩主,忠于藩主,其中既有教导队不可磨灭的功劳,也是因为他们依靠藩主一手创办的体系而生。”万礼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又接着说道:
“藩主在福清大战之后推动筹建的宣传司,莫非也是这个道理?军中需要教导队,民间也需要宣传司,如此才能让百姓们都明白家国大义,明白为何要抗清,然后才能真正地动员起所有力量......”
“所以说,除了简单粗暴的方法之外,其实还有很多法子可以用。当然,也不是说简单粗暴的方法不好,凡事都得看是什么情况,一切的一切,都得以‘切实可行’为前提。”郑成功抬头看了一眼东面滚滚南流的九龙江,然后又道:
“咱们无论是军队,还是民政,商业,海贸,或者小一点的,就如你刚刚提到的宣传司,其实都已经走在了满清这个曾经强大无比的敌人前面,背后所依靠的,便是‘科学’二字。军纪要不要更严,考量的也应该是这个。
战场上的胜利,就是最好的证明,原本本藩还感受不到那么明显的,今日前锋以寡敌众的一战,倒是直接证明了这一切。满清之兵,除了北京那支靠数十年血战打出来的八旗主力,其他的兵马,恐怕已经不再是咱们的对手了。”
万礼不是第一次听到郑成功嘴里蹦出这个词了,他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很多词的意思,但依旧是连连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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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漳平城西南,正东两个方向上的大块平地处,郑军的两座营地已经基本落成,但无论是漳平城,还是周围的三个山寨,都没有任何一支清军敢轻举妄动,便是郑军派出收集木料柴火的散兵,他们也不敢袭扰。
昨日郑军前锋残余的数百人马趁着清军溃败的时机,在那几十骑兵的接应下,从浮桥上从容撤退,然后又把浮桥给撤去了,这让城中的清军也彻底断绝了追击的念头。
等到了傍晚时分,郑军派出的援军快马加鞭之下,已经赶到,近千兵马在漳平城东面的平地上,隔着九龙江的支流,依山傍水摆下了一个军阵,刚刚遭受大败的清军面对如此大好的机会,却根本不敢出城夜袭。
而到了第二日申时末,郑军主力已经抵达,数千兵马浩浩荡荡,威风凛凛而来,城中和周围山寨里面的清军更是不敢再言出击突袭之事。
济哈席站在漳平城西面偃武门的城头上,看着九龙江对岸严整的郑军大营,一言不发,不过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怒意,只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格外醒目。而他周围除了几个满八旗军官之外,便是那个索伦部的勇士巴尔卡迪了。
昨日河滨一战,济哈席手下的精锐损伤了六七百之多,其中近半都是最后溃败的时候,被郑军追杀所致,要不是那个时候郑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最终的伤亡要大得多。
事后经过彻夜的反思,济哈席其实也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中回过了神来,其实这支郑军并非不可战胜,刨开最后的溃败,双方的也不过是一换一的战损比。只是,对方的战斗意志之强,士气之高,实在是难以想象。
最令济哈席心痛的,还是此战中损失的那些精锐,除了陈泰调给他的八旗兵损失颇大之外,他的巴牙喇甲兵也伤亡不小,这是他控制军队,部署行动的最核心战力,也是当前根本无法得到补充的军事力量,事后恐怕还要因此被追究。
而结合巴尔卡迪之前遇到的那支郑军哨骑,济哈席在昨日的紧急军议上,也已经特别定调——这支郑军必然是郑成功麾下最强悍的一支兵马。
不过,济哈席其实也不能确定,但明面上他却是要那么说的,否则这仗没法再打下去了。巴尔卡迪也明白其中的原因,作为少数可以在这支郑军哨骑的伏击中逃脱的勇士,他的证明在一定程度上很有说服力。
而在明郑大军主力抵达之前的一整天时间里面,精锐损失惨重的清军在济哈席的调度下,也重新完成了防御部署。虽然大受震撼,但济哈席并没有丢失最基本的军事素养,他在战后立即派出八旗兵控制了城池和山寨的各处要害,并借着召开紧急军议的机会,重新安抚了诸将,完成了兵马的调遣。
不过,因为河滨伏击战的巨大损失,清军各部基本上已经被打破了胆,如今再让他们执行夜袭的任务,已经根本不可能。济哈席原本的主动出击,环环相扣,要让郑军不得安宁,知难而退的战略,不到半日,就全部转变成了保守防御,苟且求生。
毕竟,福建的清军,无论是八旗,还是绿营,都听说过蓝拜和福清城的下场,还有惠州城外的耿继茂,这些都是每年花费巨大的军情司,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取得的丰硕成果,郑军的强悍已经深入福建清军之心。
于是乎,济哈席只能看着郑军兵临城下,在漳平城外安营扎寨,站稳脚跟,却没有一点办法。他的手中,此时已经没有了相信自己能打胜仗的强兵。
身体出了点问题,明天预约了去医院,提前和书友们请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