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河滨血战
“轰!轰!轰......”
十几声火炮发射的爆炸声忽然响起,收到信号的清军伏兵瞬间出击,河岸以西的那两座低矮山坡也顿时震动了起来。
借着茂盛树木和山岭的掩护,一直隐藏在山坡后方的近千清军从中间和两侧的山道涌出,上千只马蹄踩在河岸山坡的地面上,发出的声音汇在一起依旧颇为浩大,就好像是轰隆隆作响的闷雷声。
上千名八旗兵,绿营军同时冲出,军服颜色各异的三股人潮在这个狭小的河岸边上,就如同奔腾决堤的江水,冲锋军阵上的旗帜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正咆哮着冲向此时刚刚渡河不过一半,大部分过了河的战兵也还在整理阵型,完完全全就是猝不及防的郑军前锋。
李安勇和周向财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清军伏兵吓了一跳,他们同时抬头往西面看去,密密麻麻的头盔正在眼前不断涌动。
周向财眯着眼睛,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老子就知道这山坡背后不简单,没想到这些鞑子真的敢出城伏击!”
李安勇此时已经压下了心中的震惊,正在估算朝着他们冲锋而来的清军兵力,战场上的凶险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没有什么是可以让他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停止思考的。
不过,看着正在往自己这边不断涌来的三股清军,李安勇也不由得眉头紧皱:“咱们是撤,还是……打?这三股清军估摸着只有千人左右,漳平城里的精锐清军绝对不会超过两千,济哈席不敢一下子全部派出来,咱们有七百多人,不一定会输。”
周向财此时也刚刚收回目光,他扭头看了一眼河对岸,只见洪承宪麾下的那个千总在遇到清军的突袭之后,不仅没有指挥大军撤退,反而是要求剩下的兵马加速过河,一时咬牙道:
“问老子有什么用,有人已经替咱们决定了,让炮兵把四磅炮架起来,火枪手准备,咱们先上去挡住一阵,可千万不能让这些清军那么快冲过来,不然咱们都得折在这里。”
李安勇一看,洪承宪麾下的那个千总果然是没有一点怕的,甚至已经亲自执旗,领着亲卫踏上了浮桥,俨然就是要以身作则,稳住军心。
不仅如此,此时已经过河的三百多名郑军士兵中,完成整队的那两个局战兵在各自百总的指挥下,都已经主动踏步上前,根本就是无所畏惧。
考虑到时间紧迫,纵深不足,郑军火枪手组成的小方阵选择了居于两侧,刀盾手和长枪兵则是居中部,由此排成了一个狭长严密的阵型。而就好像这只是一次演习那样,那些士兵的脸上除了一丝惊慌,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惊恐。
李安勇并不奇怪,这是一个又一个胜利打出来的信心。自从“广州大战”之后,郑军的士气一日高过一日,军中的畏敌之气也根本就是荡然无存,泉兴大战,福清大战之后,这种对敌人的蔑视,更是到达了一个高峰。或许在这些士兵眼中,所谓的清军伏兵,不过都是军功赏赐罢了。
山坡周围战鼓声,军号声轰隆隆响起,无数清军以锐不可当之势压来,如同九龙江中汹涌的江水般迅速推进,俨然就是强军之姿。
济哈席将兵马分成了三部分,中路是主力,两翼的则是袭扰的骑兵偏师。他原本是计划全歼这支七百多人的郑军前锋的,所以才有了这样谨慎的安排,为的就是防止出现郑军战力强悍,正面久攻不克的情况。
毕竟,半渡而击,除了正面的强攻之外,还有侧翼的骚扰,就算是这支郑军的实力超出了预料,也不可能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抵挡得住他上千精锐大军的攻势。
伴随着火药爆炸的轰鸣声,清军部署在两座山坡的火炮阵地上,一股股浓重的白烟升腾而起,四颗十几斤重的铁弹直接朝着河岸边的郑军阵地上砸去。
不过,这些威力巨大的炮弹几乎全都砸偏了,不是“咚咚”砸进河里,溅起两道巨大的水柱,就是直接飞过了河对岸的郑军头顶,只有一颗砸进了密集的郑军军阵队列之中,引起了一阵骚乱。
当然,济哈席原本就对此不报什么期望,到了浙江福建之后,他对火炮的了解也迅速提升,知道这些东西用来对付小股部队的用处不大,只能在守城攻城的时候,军阵大战的时候才能发挥用处。
但他要的只是干扰郑军的军阵排列,只要刚刚渡河的那些郑军自己乱了阵脚,自然无法抵挡骑兵的冲锋,那他这一仗就必胜无疑了!
只是,郑军的反应很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料,对方不但没有紧急撤退,反而是加速了渡河的行动,而刚刚过河的两三百人,此时已经结成了两个成型的方阵,速度快的超乎想象。
不止如此,还有几十个郑军骑兵主动冲了上来,他们三五成群,从侧面不断抛出箭矢,攻击冲在前方的清军骑兵。而后,这两支兵马的前锋很快缠斗在了一起,济哈席看着这些郑军骑兵的装扮,知道他们就是那支极强凶悍,连那些新编的索伦部八旗兵都能击败的郑军哨骑。
那些新编索伦部八旗甲兵他是知道有多强悍的,一开始对付郑军普通哨骑的时候,不仅屡屡得手,还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可随着这支郑军哨骑的出现,局势就瞬间逆转了,就连他最欣赏的那个索伦勇士巴尔卡迪,都是全军覆没,只身一人逃回。
两军的箭矢在马蹄声,喊杀声中不断往来飞舞,飞虎队虽然善战,但面对清军源源不断涌来的兵马,也同样是不可能抵挡得住的。他们也是从战兵过来的,自然不会傻到真的直接去送命,一番骚扰阻击之后,随即开始撤回那两个局的防御军阵侧翼。
李安勇回到己方军阵之后,随即调转马头,侧面的军阵火枪兵已经开始齐射,弓箭手也纷纷嗖嗖射出手中的重箭,阵前连绵的盾牌很好地掩护了他们,冲锋的清军骑兵没有火枪,箭矢对这种制造精良的坚固盾牌杀伤力并不大。
同样的,清军前排的战兵也举着盾牌,他们的武器同样制造精良,郑清双方在生产技术上差异不大,但是效率却已经差异巨大,同样的全要素投入,明郑可以生产出成本更低的武器。而这种效率上的领先,经过时间的积累之后,便会逐渐形成满清永远无法赶超的优势。
清军负责袭扰的骑兵中不断分出一支支小队,这些三五成群的骑兵就如同一支支伸缩自如的触手,不断纠缠那两个局的郑军军阵,企图从中找到破绽。
不过,这些常规的袭扰并没有奏效,他们面对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陆战步兵,还有飞虎队的掩护,没有实质的打击,根本不可能自乱阵脚。
但郑军的火枪兵和弓箭手刚刚击退那些凶悍的清军骑兵,他们后面紧跟着的清军主力也随即攻了过来。
这个时候,第三个局的战兵也已经完成了军阵排列,并趁着清军前锋被击退,后方大军减速整队的间隙,迅速来到了前面两个局战兵的中间。他们身后又有两个局的战兵已经顺利过河,还有一个局留在了河岸对面,此时也正准备渡河。
“砰,砰,砰……”
清军伏击兵马主力冲到五十多步的时候,郑军三个局,六个小型火枪方阵先后爆发出了一阵枪声,还有一门随第二个局,被八个强壮炮兵合力抬过来的四磅炮也同时点火,浓烟在两军阵前随即迅速漫开。
济哈席突袭大军的阵前士兵在郑军四磅炮和上百支火枪的齐射下,瞬间就齐刷刷倒下了数十人,铅弹撞击盔甲盾牌发出了劈里啪啦的声音,清军的冲锋队形甚至还因此发生了短暂的停顿和骚动。
但清军中路足足有近千兵马,而且已经冲到四五十步的距离,他们不可能因此溃败。而且,在这样的距离下,这些久经战阵的清军都很清楚,郑军不可能再来一次齐射,近战肉搏已经不可避免。
清军阵中很快发出了数声暴喝之后,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那些清军士兵当即奋起余勇,然后阵前的盾牌纷纷散开,呼嚎大叫着朝郑军冲去。
李安勇此时也已经下马,飞虎队原本派来助战的四个支队见势不妙,意识到了局势的危急,他们也都加入了军阵。这种时候,双方大军马上要掩杀在一起了,骑马掩护侧翼已经没有作用。
很快,两支都同样装备精良,悍勇无畏的军队就厮杀在了一起,双方的接触面越来越大,郑军在数倍清军的冲击下,依旧坚守不退,不断有红色的枪头在两军中间抽插伸缩,喊杀声,哀嚎声,金戈碰撞声,甲胄摩擦声混杂在一起,清军不断挤压而上,密密麻麻的头盔布满了河岸。
李安勇手上此时已经换上了一支长枪,他站在手下战兵的盾牌之后,手中的长枪不断突刺抽回,和其他人一起攻击着面前露出了破绽的清军,一个个清兵在他面前翻滚倒下,惨叫声不断。
但后面的清军并没有因此被吓退,他们很快怒吼着冲了上来,三个局的战兵有三四成是火枪兵,他们此时只能先退到后面,剩余的一线战兵只相当于进攻清军的不到三成,很快便不支起来。
李安勇没想到这支清军会如此强悍,洪承宪麾下的这些新兵虽然训练有素,行动整齐,也勇战敢战,但血战硬仗确实没打过,战场经验也不足,清军的很多破绽和进攻的机会他们是反应不过来的,这些就不是单单靠训练可以弥补的了。
而他手下的百战精锐在这样的厮杀中也开始有了损伤。这些老兵在明郑体系的革新下,现如今对于军队的价值虽然已经没有以往那么高,但依旧是军中最核心的战力。每少一个,都是很大的损失,这让他十分心疼。
盾牌撞击的砰砰声不断响起,尖锐的枪头和锋利的刀刃不停碰撞着坚固的甲胄,血肉横飞的场面不断发生着,郑清两军前排的将士一个接着一个轮番倒下,尸体在阵前不断堆积起来。
双方的阵型在相互攻击的过程中都开始变得混乱,甚至是犬牙交错起来,狭窄的河岸边上挤满了人,第四个局的战兵开始加入战场,一些火枪兵在靠近阵前的地方散射,近距离攻击那些露头的清兵,火枪在这样的距离下还是有准度的,还有一些已经换上了短兵相接的长枪腰刀,加入了军阵之中。
李安勇和他的飞虎队打得十分勇猛,杀退了数次清军的攻击,但是那些索伦部八旗甲兵也同样凶悍,他们一开始面对郑军严整的军阵稍显弱势,但战场混乱了之后,立马就展示出了强悍的战斗力。
飞虎队很快也和他们再次交锋起来,李安勇借着盾牌的掩护,长枪直接扎向了因为冲锋过程中配合不当,半个身子露出盾牌的一个清军甲兵,那个清军甲兵胸口的铁甲被点钢的枪头猛地刺穿,整个人都面容扭曲起来。
然后,李安勇又立马用力一拔,血红的枪头立马被抽出,同时还带着那个清军甲兵扑出了掩护的盾牌,而他身边那个一直举着盾牌掩护的清军刀兵也因此受到拖累,身子被歪到一边的盾牌带偏,还来不及转回,就被一旁的郑军长枪手刺死在了阵前。
但清军的攻势在兵力优势之下,还是太过迅猛了,中路的近千兵马里面,有足足两百多个索伦部八旗甲兵参战,飞虎队不到四十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只能随着战兵军阵且战且退,他们的身后,还有没完成整队的两个局战兵。
战况愈发激烈,李安勇身前掩护的刀盾手在混战中最终避无可避,躲闪数次之后,被接连不断攻来的清军长枪刺中了大腿,然后又被紧接着上来的清兵挥刀砍伤了左肩。他虽然连忙抽刀阻挡,甚至还想举盾防御,但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盾牌也被清兵挥来的斧头劈成两半。
李安勇见状,虽然想要上前施救,但刚刚踏步,就被随之逼近,同样敏捷非常的清军长枪兵挡住了,等到他和另外一个长枪兵一起解决掉了那个凶猛的八旗兵之后,前面那个部下已经被清军杀死在了两军交战处的地上。
此时又有一队清军从后面补上,锋利的枪头不断从盾牌后面刺出,还有一些八旗兵在用满语怒吼叫骂,李安勇不得不和手下的另外一个长枪兵往后撤去。那队清军见势随即冲了上来,很明显是想要趁机取得突破,他们也是打老仗的人了,战场上的反应也十分快。
而李安勇往后退了几步便回到了且战且退的军阵中,然后又继续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往前乱刺,有了盾牌的掩护之后,他的进攻更加迅猛,耳中不断传来清军的惨叫声。
“狗日的鞑子,耍狠老子怕你们?老子比你们还狠!”李安勇此时已经杀红了眼,手中的长枪卡在面前清兵的铁甲中拔不出来之后,他随即用力一推,然后趁势接过盾牌,抽出腰刀,一脸狰狞地怼着那个清兵往前,继续砍杀。
郑军原本退到阵后的那上百个火枪兵看到越来越多冲上来的清军,也三五人一队,及时从军阵的缝隙中展开齐射,把冲在最前面的那些八旗兵直接射倒,火枪发射的浓烟很快弥漫两军交战的地方。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火枪的威力十分强大,一些身中数弹的清兵直接被打飞,甚至还撞倒了身后的清军士兵。他们的火力支援一定程度上延缓了清军的攻势。
混战至此,飞虎队已经损失了近十人,洪承宪麾下,宣毅右营的那些战兵更是损失惨重,那个胆子极大,但也确实轻敌冒进的千总此时也已经进入了战场指挥,他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这支郑军前锋同样如此——要么胜,要么死。
双方在河岸边上殊死搏杀,不断倒下的尸体很快堆满地上,两军阵前的士兵都是踩着地上的残肢继续作战,后面还不断有清军投入到战场之中,清军的兵力优势在这样的血战中进一步凸显。不然,他们还真的不一定敌得过这支郑军。
而在清军的猛烈攻势下,原本连连后撤的郑军很快已经不能再退,否则便要到河边了,剩下的两个局郑军战兵此时刚刚完成整队,还没来得及补充进了战场,这是郑军最后的支援力量了。
这个时候,河对面的山坡上,陈魁领着几十个骑兵才刚刚赶到,他看着河岸边正在激烈的厮杀的两支军队,处于劣势的还是郑军前锋,一时间眉头紧皱,万礼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但此时大军主力行动缓慢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就算是紧急抽调来的一部兵马,也得明日一早才能赶到,他的身边只有万礼和自己的几十骑兵,河上只有一条浮桥的情况下,过去就是送死,到时候想退恐怕都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