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火力压制
中军旗帜一摇，炮兵阵地上，便立即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军号，已经调整好火炮角度的炮手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点火叉棍，炮队的主官正拿着远镜，观察城头上清军的动静。
与此同时，另外一些军官正拿着自己参与编撰的小册子在检查发射药包和铁弹，以及炮手的装填是否合规。每一个定装的棉布发射药包都有编号，编号中的第三个字符，就是药包对应使用的火炮型号，郑军根据火炮试验场积累的数据，在原本定装发射药的基础上，进行了更加标准化的改进。
这个时候，发射药包和引药都已经各就各位，火炮后方的炮手们纷纷用厚布捂住了火门，避免倒进去的引药被风吹散。他们的身边，还有炮手正在使用各种工具度量和计算，郑军炮兵如今正在尝试摆脱传统的个人经验模式，用更科学的方法瞄准，以减少误差，提升火炮的威力。
郑成功对这些具体的技术和方法并不了解，也没有时间去了解，但是他知道这些工具，以及背后所需要的数学知识在未来一段时间中，将会进一步促进军事科技的发展，这不单单是炮兵的事情。
所以，他还特别授意了王忠孝，黄山两人分别在“漳州学堂”和“讲武堂”，花重金请来了一些中外专家，为那些立志参军保国的开明生员和上进军官传授数学知识。当然，教学的水准大致是后世普通高中的几何与代数。
其实，大明的读书人有很多都是崇尚西学的，甚至还形成了一个个西学的小圈子相互交流讨论，其中也涌现出了一批掌握了具体学科或者是翻译西方着作的大拿。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历史上留下大名。
可以说，这些大明的开明知识分子在和西方传教士的接触过程中，已经认识到了此时的大明和西方诸国在某些方面拉开了不小的差距，并愿意接受这样的差距，然后进行相应的学习改进，富国强兵。
只不过，在原本历史上，因为满清的野蛮，这一过程被粗暴打断。其他方面暂且不说，就单单是造炮一项，到了后期，因为相关兵器书籍的丢失和吏治腐败，清军造出来的火炮只是看起来更大，但威力和质量都已经不如清初。
而郑成功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也只是纠正了这一历史过程。当然，穿越者的身份，正确的技术路线和集中力量的投入，将会使得明郑的具体负责人员在度过了一开始的弥漫摸索期之后，获得技术爆炸式发展的结果，而且是以先驱者的姿态展示后发者的强大优势。
当然，就算是现在，经过了近一年的布局，明郑还没有到技术爆发的时候，但此时明郑大军在火器上，对于福清城的清军来说，倒是可以说在数目上具有碾压的优势了，并由此形成了火力压制。
陈泰虽然也调了一批火炮来支援，但清军部署在城头上的那些火炮和郑军的相比，大多射程较短，虽然数量上并不算少，但完全不具备和强大的郑军炮队对轰的实力。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这两日来一直遭受到了郑军的单方面打击，最终只能将打击的目标定为郑军的冲锋队伍。
但问题是，郑成功已经派人喊过了话，城头上的清军都知道第一批冲过来的那些推着盾车的人，是八旗和绿营军的降兵，这让他们颇有些畏手畏脚。毕竟，那些守城的绿营军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有一天会以最猛烈的炮火来打击满人。
“砰！”
郑成功中军突然传出一声金响，原本还在福清城外围挑衅的郑军骑兵纷纷后撤。他们刚刚离开护城河，炮兵阵地上紧接着就爆发了一阵闷雷般的轰响，近二十门大炮同时往后一缩，同样数量的铁弹呼啸着飞出，眨眼间就划过了天空，然后重重砸向了福清城的城墙。
呼啸而来的那近二十颗铁弹，大半射中了城墙，在福清城的城墙上炸开了一朵朵碎石装饰成的土花，许多墙垛被砸碎，带起了一阵阵灰黄相间的烟尘，还有几颗铁弹砸到了城外的护城河，几道水柱应声飞溅而起，甚至高过了城墙。除此之外，还有两颗铁弹飞跃城墙，砸到了城内靠墙的建筑。
伴随着重物撞击的声音，福清城城墙的墙体一时间产生了剧烈的震动，各处都有碎石垮塌的声音传出。与此同时，城墙上还传出了清军士兵的惊呼惨叫声，有几个躲在女墙之后的清军士兵被碎石伤到面门，正倒在地上翻滚。
很快，郑军的炮兵阵地上又响起了新的军号声，举着点火叉棍的炮手们再次弓腰点火，浓烟弥漫的炮兵阵地上，紧接着又爆发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一次是剩下的三十多门火炮同时发射，声势要比刚刚那次大得多。
郑成功拍了拍胯下之马，因为距离炮兵阵地太近，轰隆隆的炮声和呛鼻的硝烟中，就连他的坐骑也微微有些骚动，原本就脾气爆炸的战马两只前蹄正在轮番踩踏地面。
此时，福清城城墙上传出了更加密集的惨叫声，飞扬的尘土说明经过昨日一日的火炮打击之后，城墙外围的砖石都出现了不小的损坏，如今被炮弹一砸，便是碎石飞溅。这些碎石造成的伤害可比那五十几颗炮弹造成的直接杀伤要大得多。
为了最快速度攻下福清城，郑成功为每一门火炮准备了两百三十颗炮弹，前日和昨日因为需要不断调整角度，寻找合适的位置，轰了一日半，每门炮也不过是耗费了六十多颗炮弹。
当然，这其中也是因为受到了火炮散热太慢的影响，这个时代的火炮每个时辰只能射二十次，每射三次就要停下散热一轮，一天不间断射击，也不过是一百发。
而遭受到了近三千颗两斤到十几斤铁弹的攻击之后，福清城城墙其实已经是千疮百孔，但因为清军特地在外围加过一层砖，南面二百多丈长的城墙墙体这个时候还看不出任何倒塌松动的迹象。
但福清毕竟只是小城，再怎么加固修缮，城周也不过一千余丈，虽然五座城门都有城楼，也有二十几座警铺，而每座城门之中，并没有大城才有的千斤闸，也没有规模宏大的月城，瓮城，城楼作为层层阻碍。
那几个城门如今更是已经被打烂，在十几斤重的铁弹面前，那两扇包铁的门叶就和纸糊的一样，一炮就能打掉大半。若是角度合适，甚至五六斤重的铁弹，也能达到对应的效果。
而正因为如此，为了防止郑军夺取城楼之后，可以迅速进军城中，双旌门，龙江门和文兴门的城门洞，都已经被清军用砖石堆砌，彻底堵死。
郑军若是想要入城，就必须要轰塌城墙，从垮塌处蚁附登城。这将大大延缓郑军的进军速度，为他们散入街巷争取时间。
要知道，对于这样规模的一座城池来说，清军的防守兵力并不算薄弱，更不用说因为地势原因，兵马还集中在了南面，便是在垮塌处顺利登城的士兵，也很难在上面迅速站稳脚跟。
换言之，郑成功若是想要速战速决，迅速攻下福清，无论如何，都需要付出比起慢慢围困要大得多的代价。但为了达到欺骗清军的战略目的，争取到足够的练兵时间，郑成功又必须要那么做。
毕竟，陈泰在福清城中投入的精力越大，郑军围攻数日便能破城所带来震撼也会越大，甚至会让陈泰在恐惧中进一步高估明郑的实力，进而使得清廷在充分准备之前，更不敢在东南轻举妄动。
阵地上的炮兵们用裹着羊毛的湿棍子很快清理干净了炮膛，一包包发射药包被迅速装填进去，然后被炮兵用铁锥从火门那里扎破。而等到另外一个炮兵倒上引药之后，刚刚扎破火药的炮兵迅速用厚布盖住了火门，以防风将引药吹散，影响最终的发射。
与此同时，一颗颗铁弹也被炮手迅速从火炮的前膛装入，刚刚清洗炮膛的炮手则是在铁弹停住之后，用那个裹着羊毛的棍子将铁弹压实。
三四个炮兵经过通力协作，十分娴熟地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又立即根据工具的度量结果，迅速调整了火炮的位置，第二轮射击旋即开始。
“轰，轰，轰……”
经过三轮射击，上百颗炮弹接连不断的轰击之后，福清城的城墙上已经是烟尘滚滚，特别是双旌门和龙江门的城楼，不少地方已经被炮弹击毁，不断有碎石烂瓦从上面掉下，砸中下面那些猫着腰，不得不移动的清军士兵。
不仅是城楼，城墙上被炮弹击中的女墙许多都变成了纷飞的石块，不断发出碎石垮塌的声音，而碎石砸到躲在墙垛之下的清兵盔甲，又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到处都还有清兵惨叫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安勇看了看炮兵阵地上弥漫的浓重烟雾和频频闪动的橘红色炮焰，又看了看尘土飞扬，隐隐还传出了尖叫声的福清城城墙，一时只觉得口干舌燥。
这么多火炮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对着一段不过四五百步的城墙发射了那么多炮弹，这种阵仗他还是第一次在那么近的距离看到。
“嘿嘿，他娘的，看轰不死你们这些狗鞑子，狗汉奸！”李安勇一面咽口水，一面嘿嘿笑道。
“但也别全都轰死了，老子一会冲的时候可还得多杀几个真鞑子。打完这仗，估计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整，没有银子，那可就太无趣了。”周向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脸期待地笑道。
这两个虎卫镇出身的老兵原本就不怕所谓的鞑子，泉兴大战之后，更是自信心爆棚，现在鞑子在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是人头，军功和赏银的代名词。
又经过了一个时辰电闪雷鸣，地动山摇的轮番轰击之后，郑军的火炮阵地和福清城的城墙都已经看不清楚。
而炮声一停，已经被推到了距离城墙四里左右的一百五十多辆盾车在上百个俘虏，还有近千个辅兵的推动下，分成了三批，随即开始朝着双旌门和龙江门之间的三处城墙冲去。这是郑军为了迷惑清军采取的障眼法，真正肩负着破城任务的，是直奔水洞的中间那五十多辆盾车方阵。
这上百个俘虏里面，除了几十个八旗兵之外，还有泉兴二府投降的几十个劣迹斑斑的绿营军士兵和军官，这些人原本在甄别之后，是要立即杀掉的，但郑成功为了减少己方的伤亡和打击清军士气，特地将他们留了下来。
而等到郑军的盾车推进到距离城墙三里左右的时候，清军城头上的火炮也已经架了起来，城墙上随即爆发出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十几处火焰在灰黄色的烟尘中轮番闪动，一颗颗炮弹穿过浓重的烟尘，呼啸着飞出。
城墙上的清军虽然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这个时代的火炮都是实心弹，声势远大于实效，清军虽然也产生了不小伤亡，但他们守城的经验很丰富，知道躲在哪里，怎么躲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这几百颗炮弹还伤不到守城清军的根本。
清军炮兵的第一轮齐射中，足足有半数炮弹“嘭嘭”砸进了郑军盾车军阵之中，三辆盾车不幸被砸中，还有一些炮弹飞过盾车，直接砸到了盾车之后的俘虏。这些盾车虽然都是民夫和辅兵在工匠的指导下，精心打造的，但在无坚不摧的铁弹轰击下，也很快支离破碎。
地上很快出现了几具被炮弹击坏的尸体，还有一些被飞起的碎木和石块集中面部的人正在痛苦翻滚，不少推着盾车的俘虏和辅兵同时发出了尖叫，有一些还有的惊吓之余，就要转身逃跑，但立马就被后面压阵的战兵挥刀挑枪，杀死在了地上。
郑军的盾车方阵在战兵们的威压下，稍稍停顿之后，又立即加速，无论是亲军营和虎卫营的压阵战兵，还是那些辅兵，俘虏，大部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很清楚停下来不仅活不了，还会遭到更多的炮击，只要穿过城头上火炮覆盖的区域，才能获得活命的机会。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了老兵的加入之后，原本毫无战力的农民军会迅速成长，而郑成功在起兵之初，特别注重招揽北方来的绿营军了。他们知道如何打仗，也知道怎么判断战场局势，找到活路，只要他们带着的新兵能活过两三次大战，装备上精良的兵甲之后，就是一支战力强悍的兵马。
在亲军营和虎卫营战兵的叫喊喝骂和刀枪威胁下，盾车方阵冒着清军猛烈的炮火，很快进入了二里左右，为此损失了二十几辆盾车，上百个俘虏也死伤了三十多个，辅兵的伤亡更大，超过了五十人，还有十几个战兵被炮弹或者碎片集中。
郑成功骑在马上，用远镜前线大军的推进，盾车方阵过后，原本平坦的地面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盾车碎片和尸体，有的炮弹一半砸进了地里，剩下的一半还在冒烟，一些伤兵正在被其他战兵拖回，有的是断手断脚，有的则是肠子都流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嘴里似乎还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
城头上的清军展示出极强的应对能力，他们每射一次，就根据郑军推进到的位置，重新调整角度，虽然用的是很原始的垫高法，但一看便是经验丰富的精锐，足以看出陈泰在选派兵马的时候十分用心。
看着城下的伤亡和烟雾弥漫的城墙上不断闪动的红色炮焰，郑成功不由得眉头紧皱，清军精锐还是不好对付的。而这样的精锐，清廷足足还有超过十万，将来还会源源不断投入东南战场，这也就是为什么孙李对明郑如此重要了。
而郑成功费尽心思，用各种训练方法，最终想要培养出来的精锐，其实就是这些“百战老兵”，甚至集合起来，要更强，科学的方法其实不过是用训练代替战场经验，以及培养士兵更顽强的战斗意志。
但战场经验终究还是最重要的，郑成功和甘辉前几日在进军途中的讨论，便是因为两人都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郑成功相信，他利用后世经验，结合明末实际改进的体制更加先进，这种先进足以在一次次胜利中，积累起来抵消清军体量优势的能力。而且，这是具有可复制能力的，但清军的老兵同样会在一次次失败中，死着死着就没有了。
“轰，轰，轰……”一阵密集的爆炸声打断了郑成功对局势的思考。
他抬眼看去，郑军此时已经推进到龙江河岸，距离城墙一里左右的时候，城头上的清军开始使用弗朗机炮和大将军炮轰击，城墙上爆发了比之前更密集的炮响，不过声势要小得多，这些落伍于时代的火炮虽然威力不足，射程也短，但也聊胜于无，轰翻了三辆郑军的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