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战略优势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郑成功又领着手下的将领愉快地蹭了一顿饭，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李军大营，双方的气氛一直十分和谐，除了亲眼见到了李定国的甘辉，眼神中似乎有些失落。
郑成功自然一看便知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既然身为武将的甘辉想要和李定国比高下，那他就得做好这种长期被对方碾压的心理准备。否则，那就不是李定国了。
回到了己方大营的时候，天色还没黑，郑军各部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营寨搭建，郑成功同样没有征集太多民夫，挖沟筑墙的工作大部分由那些响应而来的潮惠义军完成。
这次，郑军面对的尚可喜和耿继茂，郑成功下令各部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每一个营盘都必须挖两道深深的壕沟，筑起坚固的土墙，夜间部署的伏路军也必须保持最高规格。
郑成功随即又召开内部的军事会议，和李定国的军议是一回事，郑军内部的安排，又是另外一回事。这种关乎将士生死性命的事情，不可能因为郑成功信任李定国，就疏忽大意，不留后手。
当然，冯澄世往李军军营中送了那么多东西，李定国麾下的大将们几乎都得了好处，也不好再对郑军使坏了。但刚刚郑军诸将被李定国那么一鼓动，许多便都又起了攻破广州，全歼尚耿两藩和清廷援军的想法，这就违背郑成功的大战略了，是他必须要压制的。
“广州城城北依山，城南傍水，无论是观音山，白云山，还是珠江，清军只要不是想要送死，都不可能走这两边，而城西不远便是数百步宽的大河，河上的几座桥梁都有重兵把守，还都是李定国的兵，清军也不太可能往那里撞。
所以咱们这边是最危险的，特别是东北角，那里西北一面是山，东南一面是平野，咱们的营地也不设在那边，若是清军从那里突围，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了。”
周全斌留守惠州，甘辉自然承担起了主持军议的责任。不过他此时还有些不习惯，总是担心自己会说漏些什么。每次一讲完，脑中便开始回忆刚刚所说的内容是否存在缺漏，这让他看起来反应有些迟缓。
“不过，李定国领兵围城以来，清军从未有过突围的尝试，恐怕是打算就此死守了。但如果清军的援兵要进城。大概率也是要走这条通路的，否则便会被李定国半渡而击。相比起咱们，清军恐怕更怕的，还是李定国。”
大帐之内的诸将听罢，都点了点头，这和他们预想的差不多，尚耿二藩都退入了广州城之后，便一直没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是放火烧毁了周围的山林草木，不让明军围城之后可以轻易获得足够的柴火燃料。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其实耿继茂一开始是要走的，但被李定国在广州城北面设下的疑阵唬住了。而这个刚刚袭爵不到两年的满清靖南王也是捕风捉影起来，无论尚可喜怎么说，他都要侦察清楚之后再谈突围的事情。
只是，以前有多猖狂，惠州一战折损了半数兵马之后，如今便有多窝囊的耿继茂似乎已经被打出了心理阴影，随着派出的哨骑被赶了回来，北上的事情便一直拖了下来，一直到了李定国的主力大军进抵城外，耿继茂还滞留在广州城里。
其实，不仅仅是耿继茂，尚可喜也被李定国的疑兵阵搞糊涂了，特别是广州北面河网密布，又有高低起伏的山峦横布，十分合适李定国打伏击。他虽然对于守城很有信心，但也不敢冒险和李定国野战。
而随着李定国领着大军兵临城下，郑成功却还没有来，这下子便是尚可喜也不免相信了郑李二人在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耿继茂往外钻，但他们哪里想得到，这完完全全就是李定国想要首先进抵广州城的名声，和郑成功商量好的进军之策。
一直到今日午时后，郑成功领着大军到了广州城东面，城头上的尚耿二人大致侦察清楚进抵的人马数目之后，才终于放心了下来——城外的伏兵都已经现身了，郑李二人的耐心终于被耗光了。
耿继茂正是打算今晚后半夜从城东一侧突围而出，这时候郑成功刚刚下营，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郑成功也不知道尚可喜和耿继茂居然还有那么复杂的心路历程，他听完甘辉的主持，道：“这其实对咱们也不是坏事，惠州一战缴获了四千多匹战马，虎卫镇如今机动性得到了增强，咱们只要把那个通道一堵，清军一兵一卒也别想进来。”
“清军的援兵还有一个月才能到，这段时间够咱们挖沟筑墙了。”万礼也点头赞同，但话锋一转，又道：“可清军真的会来救援吗？与其来救广州，不如多派些兵马去攻打桂林和漳州，如此一来既能迫使咱们退兵，也能破坏咱们的地盘。”
“围魏救赵固然好，但清军若是不来救援广州，尚耿二藩手下的那些人会如何想？”赫文兴摇了摇头道：“不过，李定国和咱们都在这里，来救援的清军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过来走一遭还是要的。”
郑成功听了他们的分析，不禁笑道：
“说得都不错，看来你们都记得本藩的话了。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所以每次咱们判断清军会有什么行动的时候，都得考虑后面的政治意图和政治成本。当年黄台吉可是这方面的高手，顺治小儿也不差。
现在孔有德已经死了，尚可喜和耿继茂若是也被咱们堵死在了广州城，其他汉奸会怎么想？这三个可是入关之前便已经投靠满清的铁杆汉奸。
所以，无论如何，清军的援兵一定会来救援，就算走走过场，也必须要来。而不是加强兵马去攻打桂林或者漳州，不然就是把尚耿二藩当作可牺牲的筹码了。顺治就算心里真的那么想，也不会那么做。
不说广东的尚耿，汉中的吴三桂，河南的高第，陕甘的十万绿营军，还有原本江北四镇的那些三姓家奴，这些个大清的忠臣曾经也可都是大明，大顺的忠臣，到底有多忠，恐怕清廷心中也打鼓。”
“来了正好，直接把他们全都歼灭在城外，咱们也不白来一趟了。说不定真的像李定国说的，尚可喜坐不住了，出城接应也一起被咱们埋伏，广州城就这样破了。”万礼赶紧找补，说起破城还颇为兴奋。
郑成功倒也没有直接否定，他点了点头，随即示意甘辉继续说下去。甘辉会意，又指着地图继续道：
“广州城内的情况刚刚李定国已经说过，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以咱们两军当前的实力，若是尚耿二人不犯下严重的错误，基本不可能攻得下广州城。
所以，接下来一直到清军的援兵抵达，大的战事应该都是没有的。但咱们同样不能犯错误，否则极有可能被清军偷袭得手。各部从今日开始，便要时刻保持戒备。特别是今晚，咱们刚刚下营，各处都还存在一定的混乱，尚耿极有可能趁此时机出城夜袭......”
各部将领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甘辉宣读调度的命令，还有关于夜间的部署和应急方案，为了防止清军绕到后方偷袭，郑成功还专门在那个尚未来得及构筑工事的突围通路那里安排了五百骑兵和一个正领的虎卫镇士兵。
看着大帐之内蠢蠢欲动的手下诸将，郑成功也猜到了他们的心思，虽然他已经多次强调，但这些将领连着打了好几场胜仗之后，心中都颇为骄傲，不少人都想要一举攻破广州城。如果任由这样的思想蔓延下去，最终郑军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
郑成功一开始其实也是想要拿下广州的，但局势的发展并没有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并且漳州必须在七月回去救援，再久恐怕就要出事了。因此当前的局势，反而是最有利于明郑的长远发展的。
“诸位还记得本藩说过什么吗？”
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以避免打压这些将领难能可贵的进攻积极性之后，郑成功直接走到了甘辉的位置，然后扫了大帐之内的众将一圈，缓缓道：
“咱们打的每一场仗，都必须要考虑长期收益和短期收益，更要站在全局来看得失，断不可以为仗与仗之间是孤立的，没有联系的。否则，一定会出现赢了大战，输了大局的情况，这将是战略上的失败。只有符合战略的胜利，才能带来更多的胜利。
所以，当咱们之前低估了尚耿的胆识和判断力，以至于广州这颗钉子在一个月前没能拿下的时候，就不应该再去想着怎么弥补了，这不单单是因为咱们的实力不足，还是因为咱们进军广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竭力拿下广州和咱们的大战略是相悖的。
广州只要还在李定国的威胁之下，便能牵制清军的一支主力，把整个清廷的重心，都拖在西南。如此咱们才能在泉兴轻松一些，崇明-舟山，浙东这些地方，咱们也才有机会。
如今的西南就如同三十年前的辽东一般，清廷需要调动全国的兵马来战，而西南的地势，孙李的战力，也丝毫不逊色于清军。孙可望在湘西可以随时出击，进攻常德，长沙，而李定国如今也可以随时从肇庆出兵，进攻广州，这也就意味着清廷必须在这些地区布下重兵防守。
且不说西南能不能像当年的辽东一样，耗光满清的实力，但满清一定是抽不出更多兵马在福建了，打仗是需要银子的，清廷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在原本的历史上，李定国实力还没有如今强，但是因为孙李的牵制，明郑有近三年的恢复时间，甚至还借着这个时间窗口，进一步扩大了海外贸易规模，并通过一系列措施，压制了荷兰和西班牙在东亚海面上的发展。
而听着国姓爷的类比，诸将都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仔细一想，似乎当前西南的局势和二三十年前的辽东，还真的十分契合。只不过是双方的力量和身份，已经完全逆转了。
“清军主力被拖在西南的时候，便是咱们兴复八闽，获得足够兵源财税，然后进军江浙之时。否则，满清主力大军压境而来，漳州又能守多久？
换言之，如今需要从全国各地调集兵马来应战的清廷已经陷入了战略上的劣势，他们短期内只能被动防御，但孙可望和李定国可能都没有能力在这段战略空窗期内，将这样的战略优势转换为战术上的胜利。这对咱们来说，也是十分要命的。
但清廷重兵集结于西南，咱们也同样有战略上的优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发展实力，咱们就能将处于被动防御的清军击败，获得战术上的成功，进而通过不断的战术胜利，将这种友军牵制带来的战略优势彻底转变成咱们自己创造的战略优势。”
郑成功在最近半年时间的密集军议中多次提到过这些词语，他手下的这些大将对此倒也不陌生，甚至听得津津有味。
“藩主的意思是，咱们若是现在还老想着攻破广州，为此耗费了太多的有生力量，那便是战术上的胜利，战略上的失败。清廷当前便是因为孙李和咱们的崛起，又连败数场大战，力量不足，才在西南陷入了被动防御的战略劣势。”甘辉简要的总结道。
郑成功听了，心中一喜，笑着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正所谓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只不过在广州，咱们是攻的一方，不是守的一方罢了，但意思却也还是那个意思。咱们打广州就是为了打援，消耗清军的有生力量，自然不能贸然攻城，消耗咱们自己的有生力量。”
大帐之内的诸将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冯澄世更是恰到好处的奉承道：“藩主的这个说法，真是精妙绝伦，令人惊叹啊！”
郑成功看着诸将的反应，微微一笑，也不再啰嗦。他相信这些因为一时的胜利而躁动的将领们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会再被眼前的利益诱惑。他需要统一军中上下的意志，以确保自己定下的战略能够无条件地贯彻落实。
而军议结束，各部将领都去调动指挥本部兵马，部署营地之后，郑成功随即又在大帐之内接见了前来汇报军情的水师后军提督林察。
明郑的水师如今已然在珠江口站稳了脚跟，又有琼州府作为水师基地，一方面可以威慑广州清军，另一方面也能为明郑在南洋正不断扩张的贸易网络提供必要的武力支援。
不止如此，郑泰已经派人去澳门和葡萄牙人协商，明郑将为这座位于珠江口的贸易点提供武力保护和劳动力，作为交换，澳门的造炮厂，造船厂将成为明郑的造炮厂，除了自用以外，只能为明郑提供火器和战船。
在林察的一一汇报中了解了这些事务的进展之后，郑成功随即做出了新的指示，他要为之后对付荷兰人，西班牙人，以及收拢组织南洋华人做好准备。
而这些都需要一支强大的海上武力作为后盾，否则极有可能会和原本历史上一样，那些没有反抗能力，却拥有巨额财富的南洋华人被欧洲人肆无忌惮的屠戮。
现实社会的真理，永远都在大炮射程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