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的“黑人鸟铳队”,成员主要是来自澳门的葡萄牙黑奴,总兵力在三百人左右,领队是一个叫做路易斯·德·玛托斯的黑人。
这些黑人精通火器的铸造和运用,而且骁勇善战,悍不畏死。郑芝龙当年对这支部队就相当重视,到了郑成功主导郑氏集团的时代,更是将其提升为了贴身卫队。
当然了,以郑成功打仗的风格,这支火枪兵除了护卫主帅以外,还常常担任扭转战局的奇兵。在原本历史上,这支部队在郑成功北伐南京和郑荷之战中都发挥过突出贡献。
“路易斯!”郑成功喊声如雷。
“末将在。”一个身上同样披着郑军甲胄的黑人将领当即出列,拱手抱拳,用着流利的汉语应道,甚至还带着点闽南口音。若不是黝黑的皮肤格外显眼,单单听声音,恐怕没人会发现这个郑军将领的特别之处。
“带着你的部下,上阵!”
“末将领命。”路易斯得令,向郑成功行了一个军礼之后,当即转身,朝着身后的火枪方阵走去。
他已经跟着郑成功好几年了,但上阵的机会并不多。他很清楚,不到最为关键的时候,郑成功是不会让他带着亲卫队上阵的。
“王秀奇,你领一镇兵马居中应战,一定要顶住清军的这轮进攻。”郑成功又接着下令道。“本藩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清兵突破我军之阵线,你可明白?”
清军增兵,局势愈发紧张,他不得不压上预备部队。要知道,郑成功需要的是中军和右翼看起来坚如磐石,让金砺误以为主力在此,所以必须在大战开始之前压上所有兵马,打出气势。
“是,末将领命!”
王秀奇没有一点犹豫,他是郑成功身边的老将了,深知面前的藩主素来敢战勇战。如今这场倾尽主力,决定生死的大战,更是不可能有丝毫退缩。
“轰隆隆!!!”
鼓声响起,路易斯所领的“黑人鸟铳队”和王秀奇所领的预备队先后开始了行动,战兵身上的铁甲甲叶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响起,阵线上人头涌动。
郑成功死死盯着对面正在集结推进的清军,面色坚毅。他已经几乎投入了所有兵马,以确保自己在兵力上不处于劣势,以及军阵的稳固。
但这也就意味着,若是中军和右翼中有任何一处抵挡不住,清军突入阵中,他也就无兵可派了,只能靠黄山,黄廷等人临阵调兵,维持阵线。
现在就是该放手一搏的时候了,畏畏缩缩,犹犹豫豫,更加不可能取胜,也不是郑成功的作风!
此时,一些零散的清军绿营兵已经手持鸟铳,率先冲到了距离郑军阵线六七十步的地方,在中间跑来跑去,朝着对面开枪射击,企图扰乱郑军。
但军纪向来严苛的郑军没有丝毫反应,便是偶尔有人不幸被流弹击中,也没有引起什么骚乱,而是其后的士兵立马补上。若是从正面看,郑军的阵线甚至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胸墙之后,站着两排郑军火枪兵,这就是“头叠”了。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第一排郑军火枪兵将手上的中型斑鸠脚铳架上胸墙,第二排的黑人火枪兵平端手中的鸟铳,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了对面不断逼近的清军主力。
郑军的火枪兵主要集中在了左翼,中军和右翼虽然有“黑人鸟铳队”的加持,但实力依旧不足,只能是借着虎蹲炮的余威,混乱清军的判断。
而胸墙之前,藤牌之后,数十门虎蹲炮已经完成了填药,装弹,压实等一系列准备,手持点火叉棍的火炮兵正严阵以待。
这一次,郑军的虎蹲炮里装填的炮弹已经从石弹换成了杀伤力更大的铁弹,这将使得虎蹲炮的有效杀伤距离更远。
清军阵中鸣金声响起,原本正在前进的阵线忽然停了下来,零散的火枪兵袭扰之后,清军阵中成排的火枪兵也随之登场。
东南清军和郑军的战斗中,火器的使用十分普遍,战场之上,各类铳炮常常轰声如雷。不过,因为这个时代火器的威力有限,近身肉搏,骑兵冲锋仍旧是战争胜败的关键。
当然了,清军作战,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马得功所领的,充当炮灰的绿营兵前锋,温都里麾下的八旗甲兵仍旧居后督战。
和郑军交手了那么多次,清军自然不会直接举着盾牌冲锋而来,否则郑军几轮火器齐射之后,次叠的长枪兵和刀盾手再一冲,骑兵再一截断,大战就差不多结束了。
不过,就当清军前排的火枪兵正准备点火齐射的时候,一阵军号声忽然从对面的郑军军阵中传来。
“轰,轰,轰!!!”
郑军胸墙之前,二十多门虎蹲炮同时发出了怒吼,火光闪烁,浓烟弥漫之间,上千枚一两重的铁弹和二十枚压在其上的大号铁弹从炮口中争先恐后,夺路而出,洒向了清军阵线。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铁弹在火药的巨大推动力下,呈扇形散开,轻易破开了绿营军前排火枪兵身上仅有的一层甲胄,如同狂风巨浪般席卷而过,清军前排顿时倒下了上百人,无数哀嚎惨叫声顿时响起。
清军没有想到,郑军的虎蹲炮可以打得那么远,还能有如此威力,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这群原本就对郑军心存畏惧的福建绿营兵登时爆发了不小的骚乱,而倒在血泊之中,正在哀嚎挣扎的那些伤兵,使得这种恐慌进一步扩大。
北风吹拂之下,二十门虎蹲炮产生的烟雾很快吹进了郑军军阵之中,但郑军早有准备,口鼻蒙上了沾水的湿布,又有督战兵坐镇,阵线丝毫不乱。
而郑军的攻击还远远没有结束,另外三十门虎蹲炮随即爆发了雷鸣般的嘶吼,更加密集的铁弹从烟雾中抛洒而出,清军阵前又齐刷刷倒下了两百多人,喷溅半空的血雨,惊慌失措的哀嚎声使得整个绿营军阵线乱作一团,甚至有的地方发生了溃散。
温都里和马得功等清军将领见状,随即做出了反应,温都里大手一挥,近百个严阵以待的八旗甲兵当即策马而出,马得功也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派出了亲信上前维持阵线。
与此同时,温都里和马得功看到郑军因为弥漫的烟尘被吹进了军阵中,一时难以组织进攻,也立即派出了军阵后方的骑兵从两翼奔驰而出,想要趁机将对面的郑军一举击溃。
毕竟,火炮齐射之后,中间有一个时间窗口期,不过两百步的距离,骑兵一个冲刺便能抵近,这对于清军来说,是十分难得的机会。距离越近,郑军直接崩溃,不能二轮齐射的可能性就更大。
不过,早有准备的郑军火枪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郑成功派出自己的贴身卫队加强火力,也是为了对付清军可能的骑兵冲击。
就算早有准备,浓烟造成的混乱还是会使得战兵一时难以组织起来,以严整的军阵抵御骑兵的冲击。但早已经完成装填的火枪兵,手中又都是质量精良的火器,只需要扣动扳机即可。
在一声绵长的军号声中,郑军胸墙上黑洞洞的枪口随即发出了一声声爆响,在前后两排火枪兵,六百多支火枪的轮番齐射攻击下,冲锋而来的清军近千名骑兵瞬间倒下了近百人马。
倒地的战马对其后的冲锋骑兵造成了不小的阻碍,一番踩踏在所难免,清军的突袭为之一顿,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等到军阵中的绿营兵在八旗甲兵的驱赶下,重新恢复阵型,那些受到了攻击的骑兵恢复冲锋的时候,困扰着郑军的烟尘也已经被北风吹散。
郑军中军的战鼓声再度响起,胸墙之后的火枪兵迅速收缩后退,其后的刀盾手,长枪兵成纵队出阵,推翻胸墙,踩着鼓点往前冲去。
与此同时,位于右翼的郑军骑兵也开始出动,袭扰清军侧翼,同时牵制清军骑兵。金砺并未投入八旗主力,赫文兴麾下的千余骑兵足以和温都里的一翼骑兵对抗。
山呼海啸的喊杀声,嚎叫声,轰隆隆的战鼓声,密集的脚步声,甲叶摩擦碰撞声中,两股黑色的洪流猛然碰撞在了一起。
金砺冷冷地盯着不远处正在交战的两支兵马,心中还在犹豫。
根据哨马的阵前侦察,郑成功的大纛就在郑军中军之后,郑军骑兵则在右翼袭扰,而且以胸墙之前火炮齐射的威力来看,郑军的主力应当是集中在中军和右翼没错了。
而且,若非如此,郑军又如何抵挡得住温都里和马得功等人手下的近万大军。这支海贼兵不可能有如此战力,不然绝对可以和自己麾下的八旗军一战了。
可其后的火枪齐射,似乎威力不足,难不成郑军真的是弹尽粮绝了?
但是,金砺又有些不敢相信,向来诡计多端的郑成功,怎么会如此老实,直接把主力集中一侧,和自己硬碰硬?
“将军,郑军攻上去了,还请将军速速增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杨名高看着犬牙交错的两军交界处,郑军的数面大旗突入了清军阵中,不由得大叫道。
金砺闻言,扭头一看,果然看到了郑军的旗帜突入了清军阵中,不过很快又退了回去。他没想到郑成功直接投入了中军和右翼的过万大军,而清军在火器的打击之下,一开始直接处于下风了。
金砺咬了咬牙,随即又扭头看向了左翼,那里的郑军已经渐渐处于守势,很久没能发起进攻了,一直被徐大贵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