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言言。”
秦岳感到自己的胸口滚烫着，那是俞言的眼泪。
“言言，我为什么总是让你哭呢，我明明最喜欢看着你的笑，我说过要对你好的不是吗，为什么在我身边，你总是在哭呢。”
秦岳抱紧了俞言，他的下巴摩挲着她头顶的发丝。以前，他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可是现在，他连拥抱俞言的力气都开始变得微弱。爱一个人，不是应该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么，为什么他会变的这样胆小弱懦。
“言言，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让我留在你的身边，你可以当做我在赎罪，怎么样都好，只是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秦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开眼前的死结，可是他舍不得让俞言继续消沉下去，他想把眼前的死局破了。
“秦岳，你对于我，是愧疚吗，还是爱呢？你分的清楚吗？”
俞言没有回答秦岳的请求，反而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秦岳听到以后，也在仔细的斟酌着。他很想直接大声的告诉俞言，我是爱你的，可是他感觉自己没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又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
“言言，如果我对你是愧疚的话，我现在就会离开你，按照你说的要求，丁点不差的执行起来，因为我只是为了让你满意，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秦岳手上微微使劲，把俞言整个人向上提了起来，终于可以让他看到俞言的眼睛。
“可是言言，我心疼，我看见你变成这样，我感觉喘气的时候，自己的心都是疼的。言言，不管你爱听不爱听，我都要说，我真的很庆幸自己，可以在这个时间苏醒过来。”
俞言刚刚哭过，眼睛还是红的，但是这些微的水光，反而让她的眼神看上去更加的懵懂，仿佛回到12年前。
“言言，现在你面前的是12年的秦岳，是还没有被愧疚占据了内心了的秦岳，他还没有卑微到不敢乞求你的原谅，他才刚刚明白，这就是爱，你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俞言看着秦岳的眼睛，她想，这确实是过去的秦岳能够说出来的话。他好像永远是强大的，他的眼神，总是那么的坚定，让人想要去相信他，依靠他。当年，自己就是被双眼睛骗了吧。
“秦岳，我一直觉得，我没有分清楚爱和感动。”
俞言伸出手指，向前伸出去，沿着秦岳额头上缠着的纱布边缘，一点点朝着他眼睛划过。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喜欢看他的眼睛，尤其是现在——没有那么多复杂深沉的情绪，满满的都是那股似乎要燃烧起来的热情。
她当初，就是被那些她所没有的情绪蛊惑了吧。
“人往往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想要什么，越是在意什么，就越是要掩盖什么。”
秦岳伸出手，想要捉住俞言在自己眼前游走的手指，但是被俞言躲开了，俞言看了他一眼，就挣开他的束缚，重新躺了下去。她没有故意拉开和秦岳的距离，而是还像刚才一样，翻身平躺在床上。
即使这样，秦岳也很满足，他也平躺过来，但是他把自己的胳膊伸到俞言脖子下面，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半抱的姿势。等了一会，看见俞言没有躲开，他才安下心来听俞言说话。
“我没有爸爸，虽然我从来没有说过，可其实我对于自己的身世是非常自卑的。一开始，我真的责怪自己责怪老天，为什么让我生为一个女儿，妈妈因此被我连累，遭到爸爸的抛弃，可是后来我见到了他的新老婆，还有那一大串的孩子，我才明白，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和我是谁，并没有关系。”
秦岳安静的听着俞言讲述自己的家庭，她确实是第一次和秦岳谈起这件事，虽然婚前秦岳曾经调查过一些，可是他只是知道，这是一个不需要他讨好甚至维系关系的老丈人，就不再关心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可是明白了，我也还是改不了。遇见事情，我总是习惯性的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问自己，我哪里又做错了。”
俞言睁着眼睛望向头顶的天花板，但其实她并没有聚焦——她的眼睛和她的心一样，茫茫然的没有方向。
“所以秦岳你知道吗，当年决定嫁给你的时候，我需要多么大勇勇气，我还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回想起当年还在冒着傻气，还对生活有丝丝期待的自己，俞言还是望着虚空，轻轻的笑了。秦岳听见俞言的话，赶紧翻过身，把她整个人环抱在自己怀里。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俞言打断了。
“我那时候还担心自己配不上你，我天天都在想，你的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我呢？我们差距这么多，怎么会合适呢？”
俞言再次陷入那段那段回忆，她一边讲述，一边也开始疑惑的皱着眉。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你需要一个人，来好好照顾秦浩。”
俞言侧过头去看秦岳，微笑着，轻声询问着他。
“对吗？”
“是，我第一次开始考虑娶你的可能性的时候，确实就是因为浩浩很喜欢你。”
秦岳不想为自己辩解，他当时确实就这样想的，已经到了现在，他没必要再欺骗俞言了，所以他也坦然的承认了。
“但是你自动吗，想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我并没有失望，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可以说服自己，放心的嫁给你。”
俞言望着天花板，眼神悠远，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我有什么呢？秦岳，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配的上你的。”
秦岳回想着当年和俞言相处的点滴，他知道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是有些拘谨的，可是他当时还以为这是因为她在犹豫着怎么拒绝自己，原来她是在意自己的看法吗？
“秦岳，我从来没有遇到得到过那些无缘无故的爱，我的成长环境，让我习惯了去观察别人，讨好别人，所以在每一段关系里，我的位置，都是我自己决定的，包括嫁给你。”
俞言叹口气，继续剖析着自己。
“秦岳，嫁给你，会遇到什么样的境况，我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的。”
离婚以后，所有人都在同情俞言，谴责秦岳，但是俞言并不想听这些话，因为每一次，当她听见这些人责怪秦岳的时候，她都觉得有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秦岳，嫁给你，我是心甘情愿，我以为那是我最好的选择。所以即使你从来都不肯说明，我也还是尽心尽力的照顾着秦浩，我当时那么高心，不仅想让你高兴，还想要他要高兴。”
俞言越讲越放松，但是秦岳却越来越沉默。
“我还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呢，我也是真的以为，你是喜欢孩子喜欢秦浩的。”
秦岳终于不再沉默，他是个合格的听众，会在适当的时机，搭上一句，好让讲述人，继续下去。
“其实我也分不清，我知道这世界上都喜欢善良、单纯、没有心机的女生，所以我就不断的学习，刻意的伪装，时间久了，习惯就成自然了。但是我骨子里应该就不是彻底的善良，不然怎么会在离婚后，想要毒杀了秦浩呢。”
秦岳感觉俞言现在吓唬自己的成分更多，她只是想给他看最真实的自己。他低头去看俞言，果然看见俞言笑的很狡黠。
“秦岳，有时候我会想，我变成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报应。因为我一直就不诚实，用虚假的面貌骗了你，嫁给了你；因为我不够善良，利用了秦浩，假装对他好，被他发现了；因为我想要的太多，惹老天爷生气了，所以他决定惩罚我一下。秦岳，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这一次，俞言主动蜷缩起身体，靠进了秦岳怀里。秦岳再次搂紧了她，并轻轻拍着她的背，他的心，也又开始疼了起来。
他的言言啊，明明这样的善良又胆小，只是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敢有。
他想告诉她，这并不是心机，也不是不善良。人和人本就是因为各种利益关系才连接在一起，并且利益牵扯越深，关系就会越牢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愿意俞言对自己有利可图，这样，他才有更多的理由和她纠缠不休。
“不是的，言言，是因为我，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除了这些，秦岳还能说什么呢？他不知道。
“秦岳，你给我一个理由吧，不然我这破败的人生，到底该怪谁呢，我想不明白了。怪你吗，可是我自己选择的你啊，我满心欢喜的嫁给你，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要不是你有个拖油瓶的小儿子，你怎么会看上我呢，是不是？”
俞言又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秦岳，你现在明白了吗，我很累。”
俞言的语气突然沉静起来，秦岳被惊到了，他立刻低头去看俞言，猛然发现，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个脆弱的被往事惊吓到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俞言呢——俞言眼神清明，目光镇静而深远，秦岳这才知道，因为往事而迷醉的人，一直都只有自己。
“你现在相信了么，我是真的非常擅长伪装。”
现在的俞言，冷静也冷漠，她看着秦岳的目光是那样的悲悯，不知道是因为被自己欺骗的秦岳，还是因为沉迷于此，无法挣脱的自己。
“秦岳，我这个人生，都在这摊淤泥里挣扎，我在恨你，可是我却能够为你找到逃脱的理由，我在恨自己，可是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秦岳，我逃不出去了，我被困在这里了。”
俞言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她的声音都带着缴械投降后的释然。可是秦岳却更加的焦急，他看着自暴自弃的样子，他想要把她喊醒，可是他发现自己也无法从俞言的言论里找到破绽，他都被这紧密严谨的逻辑震慑住了。
是啊，俞言的出路在哪里，他们的未来又在哪里？
秦岳焦急而茫然。
“秦岳，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我很多次都在幻想着一个结局，我自己的结局，我累了，我想有个归宿。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总说想回家了，感觉家是那么朦胧但是又那么美好的地方，回了家，就能治愈我一切的不开心。”
“后来上班、嫁人，我也还是习惯说，想回家了。虽然那个家不是我自己的，但是那里总有我的一个落脚之地，让我有个喘息的机会，让我可以歇一歇，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可是秦岳，我现在连家都没有了，现在的我，到哪里去不一样呢？”
“秦岳，我不开心，我也不知道什么可以让我开心。”
秦岳在心里反复咀嚼着俞言最后的一句话，他一时间难以接受这巨大的反差，就好像是在昨天，他的言言还是那个会因为等待晚归的他，而在沙发上睡着的傻姑娘，她会在自己抱起的时候惊醒，但是还要继续装睡等着自己把她抱到床上的时候，再假装睡醒，然后会裹着被子朝着你甜甜的笑。
可是现在呢？
她好像在一夜之间就枯竭了，他的言言啊，他该如何找回她的生命力？
“言言，我们换一个方式思考好不好？”
秦岳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酸涩，放缓了声音和俞言说话，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去尝试。秦岳想象着自己躲藏在远处遥望俞言的那几年，他开始憎恨自己的软弱。
俞言没有听见秦岳的下文，于是抬头去看他，她总是下意识的寻找他的眼睛，想要和他对视，只有这样，她才好根据他的目光，推测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我们不要再寻找答案了，我们去寻找一个新的生活方式吧。”
秦岳很庆幸俞言没有直接拒绝他，只是不解的看着他，秦岳于是继续说道。